
妻有一个小型同学聚会,召集人执意邀请“另一半”参加。元旦中午,我们在苏州香雪海饭店汇合。远离家乡六百里,彼此用同一种方言交流,倍感亲切。
阔别二三十年,有的同学甚至四十年不见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伤感的话儿不好说出口,岁月真像一把杀猪刀啊,曾经年轻靓丽的你我,如今都头发花白容颜衰老,如不是在约定的地点会面,如不是有人从中介绍,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便打起来,恐怕相互也不认识呢。
从上海来的小徐同学,我四十年前在他们公社工作时见过。她是大队支书的女儿,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后来听说嫁给了当解方军排长的同学小束,我有印象。小束十八岁就去参军了,我不认识他。可这次见面,已是老束的退休军官,一见面便跟我招呼:“嘿,你胖了!”我莫名其妙,你见过我吗?他说,见过的,有一年回乡探亲,我在路上遇见你和我的老同学。
见我疑惑,他说得非常肯定:你是名人啊,穿着一件呢大衣,那时乡下很少见到穿呢大衣的。如此一说,我佩服他记性比我好。我那时乃二十出头的小职员,称名人那是夸张,但我确实有一件海军呢大衣,这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绝对算顶级好衣服,没见过我的人肯定说不出。

从无锡赶来的“小王”同学很健谈。深情地回忆起当年随父母下放在苏北农村的情形,地理环境风土人情说得头头是道,在校读书及后来做村里代课教师的往事,更是如数家珍。
小束离开家乡四十多年,在部队一路升迁,后来在上海某武装部当领导直至退休。小王四十年前返城回到无锡市,从业务员干起,后来成为一位很有成就的企业老总。除了这两位,其他人可以说都不过是离开苏北老家才十年八年的“假洋鬼子”,且每年都会回乡许多次。
他们是同学,聊得很欢,我不便插话,只是静静地倾听。听着听着,我发现一个奇怪现象:十几个人中,少小离家的束领导、在我们那里下放过几年的王总,恰恰是说我们家乡土话最纯正的。我一说,“假洋鬼子”们也觉察到了,咦,是的啊,他俩的土话说得比我们还地道呢。
这是怎么回事?束领导说,我在家乡十八年,母语刻在骨子里,到哪都说这话。王总剖析得更有道理,他说,这四十年正值改革开放,本地人到外地闯荡,外地人涌入苏北开发,各种语音在交流中渗透,你们在家乡跟着“兑水”了,我们离开后一直藏着那坛“陈年老酒”。束兄的家乡土话没变味,停留在四十年前的度数,我在你们那里度过九年少年时光,第二故乡的地方语音也深深地扎根在脑海里,我俩现在说的,正是你们当地四十年前的口音,你们变了,我们没变。
改革开放,时代变迁,吹散了家乡土著语言,冲淡了家乡语音土味,而早年从这片土地上带走方言土语的游子,几十年后还把家乡话原汁原味地雪藏着,难能可贵。我想,游子们那浓重的乡音里,蕴藏着他们心中一直没有丟失的乡情和驱之不散的乡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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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3
责任编辑:李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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