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月荷锄归

——《小村记》之二十

赵贵辰

锄地，是一个庄稼人的基本功。

锄地，就像一个作家的语言，是自然流畅，还是艰涩难懂、行文磕磕绊绊、疙疙瘩瘩、病句成串，甚至就连标点符号都用不对？语言，最见一个作家的成色和功底。庄稼人也一样，如果他就连锄地这种农活儿都做不好，那就不用看他的别的手艺了，肯定他就是一个懒汉、拙汉。如果我是一位稍有姿色的女人，这样的懒汉、拙汉，我是不肯嫁给他的。

锄地，不算什么大活儿、难活儿、苦活儿、累活儿，但看怎么说。你是一个会锄地的人，你干这种活儿就不累；你是一个合格的庄稼人，你锄地就会轻松自如。相反，你就是一个粗茬子人。说你是一个笨蛋，你可能不服，但事实上你就是那样的人。

看一个庄稼人有没有出息，只要看看他的锄地就知道了。

甚至，看一个庄稼人会不会干农活儿，只要看一看他的肩上扛着锄杆的姿势就知道了。

作为一个庄稼人，平时需要锄地的活儿太多了。

有草的时候需要锄地，没有草的时候也需要锄地，春天需要锄地，夏天需要锄地，秋天需要锄地，冬天也需要锄地。

可以说，锄地，伴随着一个庄稼人的一生，伴随着一个庄稼人的每天每晌，伴随着一个庄稼人的每一个语言，每一个举动。

所以，你会看到一个庄稼人，他在出门时走在路上，总是一个肩头扛着锄把，一个肩头耷拉着一块擦汗的毛巾。

庄稼人天生与杂草为敌，杂草就像一个作家的错别字一样，庄稼人一看见杂草就要锄掉，不管何时何地，他的眼里不能出现杂草，他的手下不能出现杂草，因为杂草是庄稼成长的敌人，也当然就是庄稼人的敌人。

城市公园里的工人天天热爱草坪，天天修理草坪，他们爱草如命，因为绿草、绿茵就是他们的风景。

但是，农村不一样。

农村的风景不是绿草，农村的风景只能是庄稼。

浇地之后，是需要锄地的，因为浇地的同时也等于浇灌了庄稼间的杂草。

下雨之后，是需要锄地的，因为土壤最怕板结。土壤板结，就是庄稼成长的羁绊。

锄地，不等于锄草。但锄草，一定是锄地。

最累的是，在收割小麦后锄地。收割小麦后，因为是在麦垄间点播的玉米地锄草，为了不影响一拃高的玉米苗继续生长，必须把小麦茬和小麦茬间的杂草锄掉。就是说，这个时候，不但需要把杂草锄掉，也需要把麦茬锄掉。而麦茬一两寸多高，要锄掉麦茬和杂草是很难的，是很花费力气的。单用锄头锄草是不够的，必须也要用上大镐。

一晌下来，是要把人累个半死的。

最苦的是，在高大的玉米地里锄地。玉米长到一人高的时候，地里的杂草也多了，尤其是出现一种蔓子草，贴着地皮，到处疯长，如果不把它们锄掉，它们就会争抢玉米的养料导致玉米减产。

这时候天气闷热，玉米叶长长宽宽，叶边上是锯齿一样的小豁口。你一边锄地，这些小锯齿一边滑动你胳膊上的皮肤。只要锄上三几遭，你的皮肤就被这些小锯齿锯破流血了。流血后又被汗水淹，生疼生疼。

最热的是，在毒毒的日头底下锄地。在日头底下锄地，是效果最好的锄地。一般是在日照中天的时候。这时候锄地，锄下来的草很快就被晒干，不至于使那些根须发达的杂草扎土再生。但这个时候也是天气最热的时候，火辣辣的阳光会把你的皮肤晒脱一层皮。晒得你头发发烫，脸蛋发红，你不得不在头顶上蒙一块蘸了水的毛巾，但很快这块湿漉漉的毛巾就被阳光晒干了。

最要技术的，是在谷苗地锄草。谷苗细如牛毛，稍有不慎，就把谷苗与杂草一起锄掉。虽然第一次间苗，把谷苗分成了一簇一簇，但对这一簇中的杂草处理，格外叫人费心。这是锄地最见水平的时候。

那些不会锄地的人，往往是在把草锄掉的同时，也把秧苗锄掉了。这如同一个庸医，不但不会把人救活，还会把人治死。

看起来是最简单的农活儿，却蕴含着最不简单的劳作。

习惯使然，我离开农村后，依然保留了每每出门就在肩头上扛一杆锄头的样子。我居住的是一个小城，我喜欢在小城边上一些村庄的庄稼地散步。我不能看见杂草，一看见杂草我就把它们锄掉。有时出门忘记了荷锄，我就用双手把那些杂草拔掉。

我在农村时给庄稼浇地，是使用流沟的。就是在地里挖出一道流水的土沟，这叫流沟，也叫水沟。

浇地前，这些流沟因为闲置不用十天半月，流沟里外也长满了杂草。如果不把这些杂草锄掉，浇地时的水就不能够顺畅流淌。这时候的劳作也叫锄地。

可以说，作为一个庄稼人，锄地的劳作无处不在。

虽然现在对庄稼的田间管理，用上了化学“除草剂“，但很多杂草与庄稼长在一起，除治起来效果并不尽善尽美。农民们仍然离不开锄头。

我就曾经见过，有的人在豆田里用除草剂除草，但把豆苗也给除掉了。有的人在棉花田除草，也把棉棵子上的叶子治蔫巴了。

治病讲究中西医结合治疗，锄地也要讲究土洋结合。没有秧苗的地块，尤其是公园地带，可以使用除草剂。小块的农田，还是用锄头锄草效果好。

我这样说，不知说对了没有。与父老乡亲们探讨。

锄地时留下的脚印，也可以看出一个人是不是锄地的外行。脚印要一前一后，像纽扣似的均匀散开，不能在锄过地的田块乱踩，锄地是在锄草的同时，要让土壤暄腾。若用脚乱踩，就把地块踩瓷实了，不利于秧苗的起身生长。

2025-3-14-早晨

《晋州文学》2025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