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红楼》之一千三百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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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宝钗此人，不到迫不得已，是不会撕破脸皮的。第七十八回，她向王夫人正式说明搬离大观园时，于对长辈的尊敬和温柔敦厚之外，是带有些压抑不住的怨气的。这和初次告假时和李纨说的你又不曾买放了贼比，虽然隐晦了很多，却依然是有迹可循的。

     王夫人听说薛宝钗私自回家睡了，说了两层意思。

     第一，薛姨妈那病严格说不算是病，所谓“你姨妈究竟没甚大病，不过还是咳嗽腰疼，年年是如此的。”作为姐妹，王夫人是最了解妹妹的。王夫人这话，其实点出了薛宝钗是找这个借口离开大观园。

     第二，王夫人疑心是宝玉话不留心得罪了宝钗。可是王熙凤分析了，就是查抄大观园的缘故，宝钗要避嫌。

     行文至此，王夫人依然坚持要宝钗搬回来住。所谓：

     王夫人听了这话不错，自己遂低头想了一想，便命人请了宝钗来分晰前日的事以解他疑心，又仍命他进来照旧居住。

     那么，薛宝钗是怎么做的呢？一般情况，姨妈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嫌疑？回来住就是了。可是，宝钗不是。

       首先是“陪笑”。这个陪笑就是硬装出来的，假的成分很多，是为了掩饰尴尬的气氛，其时宝钗是不想笑的。

        其次是这样说的：

      “我原要早出去的，只是姨娘有许多的大事，所以不便来说。可巧前日妈又不好了，家里两个靠得的女人也病着，我所以趁便出去了。姨娘今日既已知道了，我正好明讲出情理来，就从今日辞了好搬东西的。”

       1.我是早就要出去了。为什么？因为薛宝钗一旦决定退出金玉良缘，成全宝黛，那么她没有必要留在大观园了，薛宝钗早就想离开大观园，断了王夫人念想。但是，如果没有任何借口，贸然提出离开，也是会使贾府难堪，王夫人难堪，宝黛不安的，因此拖延到今天。

      2.既然王夫人知道，薛宝钗索性把话挑明了，就从今日辞了，好搬东西，把她的东西搬出去。这是彻底的离开，也是彻底的决裂的意思。

       一旦王夫人和王熙凤再劝，薛宝钗便说“这话说的太不解了，并没为什么事我出去。”这话是有些恼了。宝钗深憾王夫人竟然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不惟失望，也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她说出了三层意思。

      一是“我为的是妈近来神思比先大减，而且夜间晚上没有得靠的人，通共只我一个。”这话既可以理解为当下薛家的处境，薛姨妈需要人照顾，也可以理解为薛家凋零，薛姨妈惟有宝钗可以依靠，这就是宝钗迟迟不嫁的原因。

      二是“如今我哥哥眼看要娶嫂子，多少针线活计并家里一切动用的器皿，尚有未齐备的，我也须得帮着妈去料理料理。姨妈和凤姐姐都知道我们家的事，不是我撒谎。”这里说的是薛蟠的婚姻，其实薛蟠一生都在拖累宝钗。

      三是“自我在园里，东南上小角门子就常开着，原是为我走的，保不住出入的人就图省路也从那里走，又没人盘查，设若从那里生出一件事来，岂不两碍脸面。而且我进园里来住原不是什么大事，因前几年年纪皆小，且家里没事，有在外头的，不如进来姊妹相共，或作针线，或顽笑，皆比在外头闷坐着好，如今彼此都大了，也彼
此皆有事。况姨娘这边历年皆遇不遂心的事故，那园子也太大，一时照顾不到，皆有关系，惟有少几个人，就可以少操些心。所以今日不但我执意辞去，之外还要劝姨娘如今该减些的就减些，也不为失了大家的体统。据我看，园里这一项费用也竟可以免的，说不得当日的话。姨娘深知我家的，难道我们当日也是这样冷落不成。”

      这段话的意思：

      1.大观园多一个人，多一分事端，王夫人多操一份心，如今搬走，王夫人可少操一份心。

      2.贾府其实也已经难以为继了，没必要强撑着还要维持大观园的体面。

      薛宝钗这番话，是很有些冷意的。想当初，薛家是巴巴的跑来京城，非要住贾府的，不惟薛姨妈薛蟠薛宝钗，连薛蝌薛宝琴都来了。如今，一则和宝玉婚姻无望，无意于贾府联姻，二则感觉贾府凋零，不愿意再栖身于此了。这是很有些只可同享福，不可共患难的意思的。薛宝钗这话，其实说得已经很难听了。姨妈既然如此不放心，怕谁和宝玉惹出什么事来，那么我就远离。你贾府已经凋零，再也罩不住往日的奢华，就不要再强撑着罩着我们薛家了。

       这就是离意，这就是放弃。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夫人终于听懂了。其实王夫人应该反应过来了，这不仅仅是告辞，而且是告诉王夫人，我们薛家不再想和贾府联姻，我薛宝钗也不再想和宝玉成亲了。这话，就差捅开撕破脸那层纸了。

      因此，王熙凤打了个圆场“这话竟是，不必强了。”强扭的瓜不甜，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要强求，就是不知进退了。于是：

      王夫人点头道：“我也无可回答，只好随你便罢了。”

      王夫人这时候点头，心里的沮丧、无奈、失望，甚至是有一点点不快是肯定的了。这是她对宝钗说得最冷淡的一句话，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可说的，随便吧。

       这就是王夫人和薛宝钗的关系的终结，从最初的视如己出到如今的尴尬别离，人生怎会如初见？这就是贾府和薛家的关系的终结，从最初的亲如一家到如今的各自过活，盛宴怎会不散？

       王夫人之于宝钗，贾府之于薛家，于此，已然散了。

       至于八十回后，贾府风雨飘摇，薛家独木难支，两个难兄难弟又走到一起，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宝钗即使离了大观园，却依然逃不开和宝玉的婚姻。王夫人虽然知道宝钗不愿意，但已无从选择。但是这样的凑合，只会带来更大的离散。（风语红楼讲座在喜马拉雅开讲啦。直接在喜马拉雅搜“风语红楼讲座”即可收听。《风语红楼》1、2辑当当网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