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红楼》之一千零六十七

                风之子原创

      第三十八回，史湘云一时兴起，要做东起诗社，幸亏宝钗帮忙，先来了一场螃蟹宴。专门请贾母王夫人等赏桂花吃螃蟹，然后才开张写诗。这里面，有一个场景，耐人寻味，古今皆同。

      湘云做东，请贾母王夫人等赏桂吃蟹，不惟要招呼好主子，跟随而来的丫鬟也怠慢不得：

      湘云不肯，又令人在那边廊上摆了两桌，让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鸳鸯因向凤姐笑道：“二奶奶在这里伺候，我们可吃去了。”凤姐儿道：“你们只管去，都交给我就是了。”说着，史湘云仍入了席。凤姐和李纨也胡乱应个景儿。凤姐仍是下来张罗，一时出至廊上，鸳鸯等正吃的高兴，见他来了，鸳鸯等站起来道：“奶奶又出来作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儿。”凤姐笑道：“鸳鸯小蹄子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呢。”鸳鸯笑着忙斟了一杯酒，送至凤姐唇边，凤姐一扬脖子吃了。琥珀彩霞二人也斟上一杯，送至凤姐唇边，那凤姐也吃了。平儿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凤姐道：“多倒些姜醋。”一面也吃了，笑道：“你们坐着吃罢，我可去了。”鸳鸯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

      这段话，最关键的就是第一句，湘云让又摆了两桌，专门招待鸳鸯等人。后面的引文，不过是要验证我的判断而已。

       鸳鸯琥珀是跟着贾母来的，彩霞彩云是跟着王夫人来的，平儿是跟着王熙凤来的，这几位，都是贾母、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大丫鬟，怠慢不得。

       这样的情形，告诉我们，在贾府，有头有脸的丫鬟犹如半个主子，地位是很高的。不是吗？赵姨娘和周姨娘，不过是“令人盛两盘子与赵姨娘周姨娘送去”，连参加宴会的资格都没有。要不是湘云会做人，恐怕连螃蟹腥子都沾不到半点呢。

      大家再看鸳鸯和凤姐的调笑，凤姐那么刚强的人，也不得不在鸳鸯面前服软。

       等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散去，该宝玉黛玉湘云宝钗三春他们的诗社开场了，边吃边写，又出现了相似的场景：

       湘云道：“虽如此说，还有别人。”因又命另摆一桌，拣了热螃蟹来，请袭人，紫鹃，司棋，待书，入画，莺儿，翠墨等一处共坐。

       袭人是宝玉的大丫鬟，紫鹃是黛玉的，司棋是迎春的，待书翠墨是探春的，入画是惜春的，莺儿是宝钗的，都是第三代主子的大丫鬟呢。

        这里面的缘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所谓妻以夫荣，母以子贵，仆以主尊也。还记得婆子们驱赶司棋时候称她为“副小姐”吗？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古今同理。你看那些高官，他们的秘书，谁敢得罪？不是有本小说叫《二号首长》吗？一把手的秘书，都成了实际上位列一把手之后的二把手了。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啊。昨天我说《红楼梦》的伟大，就在于还能在当代取得共鸣，这不，又是一例。小小的贾府，虽然人情世故，其实隐藏着很深的政治智慧。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仆以主尊的情况呢？小说其实也给出了答案，曹雪芹仿佛知道多少年之后我们要问一样，给出了答案。这个答案，就在随后的诗社谈话之中：

       李氏道：“什么钥匙？要紧梯己东西怕人偷了去，却带在身上。我成日家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作什么。”平儿笑道：“奶奶吃了酒，又拿了我来打趣着取笑儿了。”宝钗笑道：“这倒是真话。我们没事评论起人来，你们这几个都是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处。”李纨道：“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那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现在他敢驳回。偏老太太只听他一个人的话。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他都记得，要不是他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儿，还倒不依势欺人的。”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儿还说呢，他比我们还强呢。”平儿道：“那原是个好的，我们那里比的上他。”宝玉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探春道：“可不是，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儿。太太是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百一应事都是他提着太太行。连老爷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地里告诉太太。”李纨道：“那也罢了。”指着宝玉道：“这一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什么田地！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他不是这丫头，就得这么周到了！”

        这段话，其实把原因交代清楚了，因为她们的服务，已经到了主子离不了的程度了。曹家的发迹，不就是靠着祖奶奶做了康熙大帝的奶妈吗？可见，恰到好处的服务，是可以换来很多东西的。这个道理，古今皆然，这就是小说里为什么那么多人想着进入这些主子房里的原因，这也是现在这么多人削尖脑袋要做领导秘书的原因啊，哪怕做不了领导秘书，也要拼了老命把领导伺候好，因为伺候好了，就都好了。

      赖嬷嬷以及上述这一系列犹如半个主子的丫鬟们，还有曹家的发迹史，都告诉我们，中国这样的人情社会，无论是抱大腿还是拍马屁，甚至玩劈叉（花袭人和碧痕就玩过劈叉），大抵是不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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