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天竭力让自己的思绪清晰起来，他坐在冰凉的石头上，感觉着物质世界的坚硬和冷漠，缓缓的开始讲述往事。宁伟和安琪儿就像一对骤然失去保护的小动物，瑟瑟发抖，极度惊恐，本能地抱着一团，此时他们无法对刚才的事实作出反思和判断，他们懵了，彻底懵了，只是听着，有些麻木地听着，要使他们彻底清醒过来，还需要时间，需要证据，更多的无可辩驳的证据，而他们的心却在仇视地抗拒着这些证据。

“哎，”安在天喟然长叹，“事情还得从爹的的身世说起。”

“我是台湾人，早几代，祖辈就从大陆迁居到台湾，因此，也可以算是土生土长的台湾人。从我记事的时候，我就知道家里很穷，为生活所迫，我的父亲安大龙加入了帮会组织。父亲很早出去，很晚才回来，有的时候好几天也不回家，回来的时候，不是伤痕累累就是喝得酩酊大醉。父亲除了每月定时给妈妈一些钱养家外，几乎不管家的。父亲于我，是很陌生的。父亲喝醉了，就痛苦地朝着妈妈咆哮，他说，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这个傻瓜，我能给你什么呢？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只能让你像一个下等人一样的生活，还有，你居然生下这个孩子，你是嫌社会上的小混混还不多，还要增加一个吗？他疯言疯语地叫着，有一次还失手打了妈妈，吓得我嚎啕大哭。酒醒以后，他又很后悔，打自己。父亲醉起来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可怕极了。长大以后，我才明白，父亲是因为不能给我们幸福而感到痛苦，其实，他很爱我们的。我妈妈很漂亮，她和父亲从小一起长大，可算是青梅竹马，但是他们穷，贫穷有时会让他们迷失。父亲出奇的精干，我记得他很高很大，眼放精光，有时会在黄昏的时候映着夕阳大踏步走进来，说，儿子，来给阿爸点一转烟。这个时候，妈妈总会在一旁心满意足地笑，她一笑，就会出现两个酒窝，好看极了。”

“父亲一直在帮会里混，身上添了好几道伤疤，后来，他渐渐成为小头目，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些，妈妈常常给我做新衣服，那是我童年生涯中最幸福的几年。可是，在我七岁的时候，事情突然发生了变故。一天夜里，父亲照例没有回家，我正躺在妈妈腿上背诵课文。妈妈刚洗过澡，坐在床上擦头，那些黝黑的头发带着清香在我脸上拂动，还有一些细小的水滴撒下来，落在我的脸上身上，舒服极了，好玩极了，我一边笑一边背，完全不顾及妈妈的警告，妈妈后来只得任由我这么躺着笑着断断续续地背着……”

“忽然，门被撞开了，父亲气喘吁吁地进来，把我们母子俩吓了一跳，快，收拾收拾，我们走！他掩上门，急切地说。走？去哪里？妈妈惊讶地问。唉呀，别多问了，我杀了黑龙会的老大，老大让我出去躲躲！妈妈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而我则吓得躲在妈妈背后。去哪儿呢？妈妈问。去美国，老大已经把什么都安排好了，那边有我们的组织。”

“我们收拾好出来，门口站着几个黑衣人，还有一辆小轿车，把我们带到海边，上了一艘轮船。我和妈妈先上船，看见父亲和那几个人拥抱告别，很伤感的样子。就这样，我们在海上漂泊了近一个月，来到了旧金山。妈妈忧心忡忡，一直在默默照顾晕船的我，她自己也晕，只有父亲，反而笑我们没经历过世面。他意气风发，搂着妈妈说，阿兰，美国是一个更大的世界，我要为了你和孩子，打拼出自己的天下。我和妈妈将信将疑地看着父亲，甲板上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侧影显得英气勃勃。”

“船到旧金山，果然有人来接我们。我们在唐人街的一套公寓房里安顿下来，从此开始了崭新的生活。父亲依旧为这里的组织工作，妈妈则在家里操劳。我呢，开始在一所华人小学念书。父亲经过这件事情，地位高了许多，他也有跟班的了，也有人叫我少爷了。父亲常常带妈妈出去逛街买衣服，有时也带我一起看电影。但大多数时候，我是没有份的，父亲要我好好上学念书，对我非常严厉，他说，他不预备自己的儿子将来还是黑帮。”

“我八岁的时候，又有了一个妹妹。一天我放学回家，突然听见有一种奇怪的哭声，到妈妈房里一看，妈妈怀里抱着一个红红的小老头，皱眉皱脸的，难看死了。我说妈妈这是谁呀。妈妈笑着说傻孩子，这是你的小妹妹呀。我说不行，不要，她长得太难看了。我的话把父亲逗乐了，他拍了一下我的头说，难看，你生出来的时候比她还难开，你懂什么，小时候眼睛泡说明眼睛大，你看她那样子，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比你妈妈还要美。说着父亲就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女儿，乐呵呵的又哼又唱，脸上光彩四溢，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那么亲切，心里妒忌极了，讨厌死妹妹了。”

“但是，父亲说对了，长到一岁时的妹妹漂亮极了，眼睛黑亮黑亮的，就像天上的星星，我一开始很烦她，爱哭爱闹爱撒尿，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还要我去帮忙，影响我学习。可是，慢慢的，我不知不觉的喜欢上了妹妹，从她早上在床上睁开她又大又黑满是好奇和疑问的眼睛的时候，从她咧开嘴笑也露出两个小酒窝的时候，从她红嫩的牙根上长出一颗小小的洁白的牙齿的时候，我在妒忌中开始慢慢喜欢上她了。每天早上，我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妈妈床边看她醒来或者睡着的样子，每天放学，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去逗她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可好玩了，小手一下一下的打着，嘴里呀呀叫着，黑眼睛亮着，小鼻子皱着，实在高兴了，小辫子一晃一晃的就开始流口水了。父亲母亲就甭提了，尤其是父亲，每天回来什么事情也不做，就是抱着妹妹玩，他看妹妹的样子，表情柔和，连脸上的线条都是温柔的，她给妹妹取的名字叫阿娇。这个小家伙聪明极了，渐渐的就学会了撒娇，而且还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我。妹妹的到来，给我们家增添了无穷的欢乐。而父亲对我，严厉极了，记得有几次功课不好，父亲便大声的训斥我，有一次还打我的屁股。妈妈劝都没用，要不是把妹妹吓哭了，我可能还要遭罪呢。我曾经私下问妈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呀。妈妈笑着说，傻孩子，爸爸对你严格，是为你好呀，你是长子，将来要支撑门楣要照顾父母和妹妹的，不学好本事怎么行呢。”

    “可是，这样的生活很快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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