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的一个小男孩进来了，小石头告诉我小孩叫阳阳，阳阳的父亲和伯父都在北京，父亲卖西瓜，伯父收破烂儿。阳阳的父亲前不久卖西瓜时被罚了500元，说他卖西瓜的地方不许摆摊，可是从来没有人宣布过。小石头还告诉我，阳阳的父亲去年也被收容遣返了，在郑州的收容所里呆了九天。他舍不得让家里人花400元把自己赎出来，想扛几天还不把他放了？但最后是他自己扛不住了——因为饿得受不了，阳阳的伯父交了400元把弟弟赎出来时，看身高近一米八的弟弟连路都走不动了，五十多岁的汉子哭了。

小石头说，从去年下半年以来，警察时不时就来抓人往七里渠送，有时白天来，有时黑夜来。白天阳阳在大门口玩，还担负着放哨的任务。一见写着“110”的巡警车开来，就通知大人们快跑。晚上12点以前，大人们不敢放心睡觉，时刻提防着警察来收容。他们住的这个院子大门朝东，西墙外就是农田，原先在西墙下靠着一个梯子，一听说警察来抓人，男人们就翻墙而逃。女人们跑不动、上不去梯子，就让男人们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晚上小孩要是哭，大人一说：“110来了！”一周多的孩子立刻一声不敢吭了。最近，房东应住户们的要求，在西墙的公用厕所旁边，新开了一个小门。尽管如此，还是不断有被抓住遣送回河南的。就在我采访的这一天（8月23日），小石头的邻居中有个女人，刚从河南返回来，是他丈夫去郑州把她赎出来的。

在小石头家门外，我见到了阳阳的父亲和伯父。兄弟两个都是大高个儿，哥哥一头花白头发。小石头告诉我，哥哥当过兵，还当过村干部。弟弟还在倒腾西瓜。他们仿佛知道了我的身份，故意发牢骚给我听：“什么他妈的收容遣返，简直就是贩卖人口！当记者的，怎么不报道报道这些人贩子！”

和小石头一聊聊到了下午三点。我问小石头下午还出不出去。小石头说：“平时下午还到亚运村转转，今天你来了，我就不出去了。”我说，你还是出去吧，我也想跟你一起去转转。于是小石头蹬起三轮车，叫阳阳的伯父坐在车上，出了院子。我骑着自行车，跟在他们后边。

他们左拐右绕，来到了亚运村的楼群中，在一处阴凉、背静的地方，停住三轮车，坐了下来。这是一条岔路的尽头，南面是一个大院，西面是一扇紧闭的铁栅栏门，北面是一个小区的门口。

我不解地问：为啥停在这儿？他们说：“这地方安全，警察和城管的一般不到这地方来。”他们静静地坐着，也不吆喝。我问：你们不吆喝谁来卖废品呢？小石头说：“出来卖废品的，大都是老人。这会儿，老人们还在睡觉，你一吆喝，就把老人们吵醒了。”

这个地方原来停着一辆收破烂儿的三轮车，见小石头的车来，那个人就走了。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来了四五辆三轮车，他们都是收破烂儿的河南人，互相之间认识，凑在一起便聊了起来。我在一边捡了块破布，擦我的自行车，耳朵却听着他们的谈话。他们的有些话似乎就是讲给我听的，因为他们显然放大了音量。比如说，城里哪个区的城管最孬，不但罚款，还用大铁钳剪断他们的三轮车车条、用刀砍坏他们的三轮车轮胎。一个收破烂儿的还讲了件新闻：一个收大货与城管的遭遇了，城管的抓住了他的兜子。因为兜子里装着两千多元，收大货的死也不肯放手。城管人员是个女的，照着收大货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收大货的一疼松了手，两千多元被抄走了。我听了表示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他们说可以带我去找那个收大货的。他们的话中，不少是在发牢骚，甚至是在骂、在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