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河流的另一生世——我读韩松落《怒河春醒》
(2011-10-25 09:5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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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的另一生世
张海龙
什么是怒河春醒?
韩松落用这样缓缓流淌的长句子作答:如果你在南疆,经历过漫长的冬天,然后,有一天,空气里突然有下雨后的味道,河流里有巨大的冰块和雪山融水一起流过——经历过这些,就会懂得“怒河春醒”。
而我的语速更急,照我理解,怒河春醒就是河流的另一生世,是河流跟自身的冲撞与和解。那原本是北方繁星照耀下河流冰封复又解冻的日常地理,就是冰河一寸寸开裂消融,是北方大河逶迤前行的盛大节日,是一个人的鱼龙混杂与泥沙俱下,是他自己的破冰之旅与呼啸奔行。然后,从此浩浩荡荡,奔流至海。
所以,我并不能同意网易上如此描述韩松落和他的《怒河春醒》——“哪个年代也没有八十年代的曲折别致,风华盎然却悲哀决断,充斥着诸多禁忌,阅读、身体、欲望或理想……特别在煎熬幽闭的大西北,这种“苦难”足以让你沦为生活麻木的看客。历经苦难的70后作家韩松落在线与你聊欲望禁忌的西北岁月,如何正视痛苦。”
上述这种说法过于通俗并急于找出卖点,反而忽略了韩松落内心的敞亮与狂野。让人只顾着寻找他被禁止的欲望与痛苦,却忘了西北大地虽煎熬却不曾幽闭,忘了这个最善汇聚细流成江河的家伙早已悄悄壮大,裹挟着曾经柔弱的自己劈头撞入春天,然后长笑着醒来。
是的,他并不总是忧郁,他有时会表现出一种清澈跳动的激情。他从来都是文艺骨干,作过主持人、播音员、团委书记和工会干事,他能唱会跳也曾和朋友们喝酒到天明。他的天性如同河流,被理想与现实的两岸挟持,沉默下行。但在北半球,因为地球自转离心力,这条河流更偏向于理想的左岸,也总刷下更多左岸的泥土。世事总是如此,你热爱什么也就更多地损伤什么,你占有什么也就被什么占有。
我最初知道韩松落,是看了他在《兰州晨报》上一篇写疾病的文章。文中有个场景至今还记得,是说邻床病人凌晨时分没了,自己醒来时还能看到那床上留下的人形印记。我被这样细节打动,记下了“林淡秋”这个他最初用过的笔名。再之后,是看到颜峻帮他在《兰州晚报》副刊上发的那些文章:《阿克塞尔·彼得森》、《萧红》、《史蒂文斯》、《东山魁夷》、《怀斯三代》、《塞林格》等等。我看了之后就想,他写的每个人身上几乎都有自己的投影,他一个人就拉出了这么一支队伍,他找了这么一大堆灵魂上的同伙意欲何为呢?
很久以后,我们熟识了,我才知道,他在写这些“同伙”的时候正身处偏僻山村。他的工作是养路工,每天的工作内容是运送十二拖拉机的沙子或者石头,是掘进清理一百二十米边沟,是油漆三公里长的沿路树干。在那里,他如此孤绝,他需要从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里面去找自己灵魂上的“同伴”来作支撑。这就好比一眼最初的泉水从地缝中艰难涌出,慢慢地积满一洼石窝,与从天而降的雨水抱头痛哭,却是在以泪水庆祝这难得的相逢。
所以,看似“弱者”的他其实在生活里有种执拗的强硬。比如,自从听说写一行诗只能挣一毛钱稿费以后,他就再也不写一行诗了。他对“谋生”有着格外的敏感自觉,他一直在努力地工作,为书商写稿,不停地开专栏,有计划地买房子。他有很好的生活能力,自己做饭洗衣做家务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发觉身体不适后坚决远遁唐山寻找健康生活,后又回到兴隆山脚下过着隐者一样的规律日子。也可能,他的“弱者”气质反而催生了他的对抗性,光看他给自己起的书名都能看出那种决绝的爽利劲儿——《为了报仇看电影》、《我们的她们》、《怒河春醒》、《生活深处有种野蛮的力量》。显然,这条在荒野中慢慢壮大起来的河流自有其力量。尽管高尔泰曾说“兰州是一个在美学意义上荒凉得可以足不出户的城市”,可也正因其荒凉反而促成了此地精神生活的勃然生机。
他在一篇文章中曾经这样交待我们的交情——“我们开始是编辑和作者,是朋友,后来,是上下级,是同一个专栏版面上的两个作者。他带我认识这个城市里的作家、诗人、画家、无业游民,看画展,去那些奇怪的酒吧和聚会。我的世界,在2001年渐渐打开,在顶楼小屋写作的那些日子,常有风浩荡地从窗子里穿堂而过,我常常没来由地想起‘好风万里’这样四个字。”
十多年前,我是韩松落书中这些文字最初的编辑,它们被编排在《兰州晚报》一个叫“新龙门客栈”的专栏版面上,一个字也不曾删改。正是有了这些蚁群般黑压压勇敢向前的文字,这个版面吸引并影响了那座城市里的许多人。
因为我帮他将那些文字呈现在报纸上,他称我为“扶他上马的人”。这个称呼让我感慨不已,其实,我们在一起更像彼此烛照的关系:我比他更混浊散漫一些,更旁逸斜出一些,更貌似男子气一些,他却比我更清澈有力,比我更专注持久,比我更敏感更明确方向。
卡夫卡说,一本好书要能像利斧一般,劈开我们心中那冰封的大海。
他没有利斧,而是把自己化作万劫不复的河流,这河流便成了武器。
他在书的扉页上写给我说:河流是一座城市的幸运。我知道,那确是我们共同的幸运。因为河流是一座城市地理心理上的开怀与贯通,是地理性格上的润泽与丰盛。它使得城市难得闭锁,让与这河流有关的城市都缔了盟约。
有时,我在想,松落的身上有一种让人依赖的“河流”品质:沉默、温顺却坚决。所有这些朋友之中,只有面对他才会有种真切的倾诉愿望。我一厢情愿地相信他自会理解我的所有慌乱与颓唐。印象中,那条大河从城市中间纵贯切割而过,将兰州切成两半。我们总是站在此岸远眺彼岸,我们总是站在今天回望过往,这河流就是我们的“另一生世”,如沃尔科特在同题诗中所写——
二十年后,
一个男人就已活到了一半,
那下一半是记忆,
而上一半,是迟疑,
是本该发生的
却从未发生,或者
是本不该发生的
却与别人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