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之歌
1
那些来过又走了的人,为万物命名。他们把那有着一节一节的根,枝上有着一片一片扁长的叶,到了秋天飘着白花的草,叫做芦苇;他们把那些一丛一丛蔓生着的,长着一节一节有疤痕的枝,到了秋天喷着红花的草,叫做红蓼。他们为一切命名,甚而为那难看的虫子命名。
那些来过又走了的人,他们从哪里来,他们又往哪里去?他们甚而没有留下一棵草,一片叶子,一只虫子,而使他们无名。
我走了一天才到达的旷野,满布着我熟识的草,水麦冬,茅香,冰草。在草丛里又生着结了果的黑狗杞,曼陀罗。这些有了名字的草,就象是被人触摸过了,并且拈起一片叶子细看过了。是谁先已到达?我举目四望,并不见一件黑色的长袍,或是一条长长的缠头巾,也听不见话语,但我依旧感到大的恐慌。
那些来过又走了的人,去了哪里?他们甚而没有留下一桩未尽的事业,一块未曾到达的领地。只让我在这里无所事事。我的心象在羊角奶的汁液中浸过了一样。
2
我坐在椅子上,双腿并拢,双脚也并拢,两手放在身边,或是在胸前交抱。他们的谈话并不吐露什么秘密,而我必须聆听,因为我要他们爱我。
我在旷野里行走,时而把一只手向前摆动,时而把两只手向前摆动。我躺在密生着穗子的草地上,并没有想到要遮掩我的身体。我们不说话,也不想到爱。
3
我听说十亩地才能养活一头奶牛,如果只有九亩半,奶牛的乳房就不够饱满,如果只有九亩,奶牛就缺少了一条后腿,或是大半个脊背。
十亩地的草有多少?
我曾去草地上割过草。十几步方圆的草地,生着密密的草,他们全都齐膝,他们是胖胖草,节节草,野大豆苗,他们多汁而鲜嫩。
黄昏的时候我们装满了两大车草,我们是坐在高高的草堆上。
草还会生长,一个月以后,草就又齐膝了,如果有雨水,就长得更快些。
那么要多少亩的草地,多少次的生长,才能构成我的身体?
如果少了一束草,我就可能少了一根手指,如果草长得慢些,我就不够容光焕发;我去旷野里的一次漫步,就可能需要一大片草一年的生长,我和我爱的人的一次拥抱,需要的草就更多些。
我看见过草是怎样生长,怎样掀开头顶上的一块石子或一堆牛粪。如果是在石缝里,他们还需要走更多的路。如果春天来得迟了些,或者一次突如其来的严寒,或者碰巧有一只喷着毒汁的虫子走过,这样的偶然,可能发生很多次。
而草还是长起来了,密密的,齐膝,成片,开花,种子落下。
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色的种子,还有黑中带红的种子。
扁平,滚圆,尖角,有刺,甚至还有茸毛。
我是这么一个剥削者吗?这种想法使我沮丧。
而我强横 、刻毒,我还懂得怎样产生爱情,那需要很多的草。他们正以我不知道的方式生长,在黑夜里,生长是他们凄楚的爱情。
而我的身体还不够滋养一亩草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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