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昱:干嘛文青不做,要做短命皇帝
(2023-05-15 18:4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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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昱:干嘛文青不做,要做短命皇帝
邓敏
晋简文帝司马昱是东晋明帝司马绍的异母兄弟,其母郑后一度受宠,父亲晋元帝司马睿本想立这个少子为太子,但被丞相王导拦下了。哥哥晋明帝在位三年崩,其后他的子孙有五位做了皇帝,走马灯似的,直到废帝司马奕被大将军桓温降为海西侯,晋简文帝司马昱得以登基上位,即他一生经历了包括父亲、哥哥在位七代皇帝,看到那么多起起落落,甚至短命鬼、冤死鬼,以他的才华天资完全可以做一个优雅脱俗的文学青年,干嘛去趟皇权这一滩浑水呢?
司马昱在历代帝王中是出了名的文士皇帝。他幼秀惠,有才学,尚清谈,在他提倡下,东晋玄学得到了长足发展。王世贞在《艺苑卮言·卷八》中评曰“自三代而后,人主文章之美,无过于汉武帝、魏文帝者,其次则汉文、宣、光武、明、肃,魏高贵乡公、晋简文、刘宋文帝、孝武、明帝,元魏孝文、孝静,梁武、简文、元帝,陈陵后主、隋炀帝,唐文皇、明皇、德宗、文宗,南唐元宗、后主,蜀主衍、孟主昶、宋徽、高孝,凡二十九主。”二十九位人主有文章之美,晋简文帝亦在其列。他喜好清谈,向往简单、自由的生活,《世说新语》中相比政事,更多记载了他谈玄、品鉴的日常点滴。
他的座中常有僧侣出没,从西域过来的高坐和尚不说汉话,人问其故,司马昱回答:“以简应对之烦。”在他看来,不作汉语倒是一个很好的避免往来酬答烦恼的好办法。若他也能不作汉语,幸许就可免去与桓温上朝时的一番假意谦让的客套。也不必即便坐上了龙椅,在暗室与政敌桓温会面时,仍要借用《论语》中的典故“某在斯”来掩饰自己因桓温而上位、处处受制于桓温的卑微和憋屈。
当司马昱还是会稽王时,僧人竺法深在他府上做客,丹阳尹刘惔见了就问:“法师为何要来朱门大户、官宦之家走动?”竺法深答:“你所见到的是豪门,在我眼里与村夫蓬门一样。”竺法深的言行一方面印证了玄言诗人许询对司马昱的评价。许询称司马昱“非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说明司马昱是一位沉静恬淡、可与闲居的人,所以他府上出入的大多也是可与闲居之人。他与大家一起,无朱门官宦的架子和臭脾气。另一方面,也可看出竺法深与刘惔境界的高下和看问题的不同眼光。相由心生,刘惔是冲着朱门大户去的,他眼里只有权势和欲望;而在竺法深心中则无富无贵,所以他才有阅尽繁华后的云淡风清,有面对灼热红尘的淡定从容的姿态。有欲望就会有营谋,有烦恼,有忧虑、恐惧、攀缘和委曲求全,人就会被束缚住;对得道高僧来说一切生前显赫、富贵荣华终究是过眼云烟,人要活得自在,就得放下执念,不受欲望的控制。如果当时在场的司马昱能真正领悟到其中的道理,日后也就不会接手皇位这个烫手的山芋,处处受制于桓温,仅在位八个月就忧愤而亡了。虽然他能明白佛法修炼可致圣人亦需陶练之功、非立时登峰造极的道理,但他的陶练之功还是没能让他对生命有大彻大悟,他一直陷在迷局中。
不过,他在未做皇帝时,在家中谈玄讲佛经的那段日子倒甚是逍遥自在。和尚支道林每每讲义理,他和大家一起听得心满意足;许询每提一个疑难,他与众人兴奋激掌;支道林辩不过殷浩,他会亲切地上前抚肩安慰;孙盛意气干云,在清谈时弄得殷浩下不来台,他便请来刘惔解围助兴……他家宴席上日日高朋满座,出入的大多是医学家东阳太守范汪、左长史王蒙、中书令王坦之、经学家黄门侍郎范启、清谈名家刘询这样的名流和社会精英。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就记载了司马昱参与的一次清谈雅集。这些都为他在众王中赢得了清誉和美名。那时的日子总体过得还是舒心的,他甚至可以在相位上慢条斯理地行拖拉之事,满不在乎桓温的催促和不耐烦,一句“一日万机,哪得速”怼得快活、解气。
司马昱不光有名望,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王询在桓温那里第一次见到丞相司马昱,就觉得司马昱仪表堂堂、出类拔萃“自然湛若神明”。司马昱气宇轩昂,光彩照人,大臣们上早朝时,一见到司马昱就觉得阴暗的殿堂一下子灿烂如升起的朝霞。东晋大画家顾恺之的父亲顾悦与司马昱同年,顾悦发已早白,而司马昱仍头发乌黑,顾悦自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夸赞司马昱“松柏之质,经霜弥茂”。可见,司马昱越老越有风采。
此外,司马昱还特别有人格魅力。习凿齿有良史之才,起先他很受桓温器重,被任命为荆州治中,他也对桓温感恩戴德。后来他到京都见到司马懿,回来后,桓温问他:“你觉得相王司马昱怎么样?”他回答道:“我平生都没见过如此了不起的人。”他被司马昱的人格魅力深深折服,从此不再顺从桓温。
但正如骄傲的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司马昱太在意和顾惜他的声誉了。著名书法家右军将军王羲之就曾当面说他:“此噉名客(这是专吃名声的吃客)。”可惜他未能及时反省,名声既成全了他,也摧毁了他。桓温北伐失败,威名受挫,找了当时并无大过的晋废帝司马奕做背锅侠。重新扶立皇帝当然要选一个众望所归的人物,司马昱就是这个不二人选。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可惜之后他都为名所累,既卸不了这顶冠冕,又不能自在做人,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还时时忧惧自己一朝被废、名声会受玷辱。可惜他守着好名声,日日挣扎,终致忧居而亡;而废帝司马奕却在屈辱中自求苟活,幸存了下来。
司马懿早年有两件事可见其为人,也折射出他一生的宿命。他曾到华林园游玩,看到园中景对身边人说:“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指庄周笔下的濠梁、濮水),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此话一出,让人觉得他是一位清虚寡欲、高蹈超尘,有着开阔境界的人。可惜他说到做不到,他的知和行是自相矛盾的,否则他也不会一边玄想着逍遥自在,一边又要登上那欲望的尊位,最终将自己活活折磨死。
还有一件事,就是他在抚军将军任上的时候,他喜欢看着老鼠从坐床上爬过留下的脚印。有人养狗养猫当宠物,他可能在行军中养老鼠解乏。可惜就连这点喜好也被人剥夺了,手下参军一个板子将他的宠物打死,还狠狠地教育了他一通。这件事被记载在《世说新语·德行篇》中。东晋著名政治家谢安在为他起谥号时就解释说:“一德不懈曰‘简’,道德博闻曰‘文’。”
晋简文帝司马昱终其一身为名、为德所累,连一点喜好和个人自由都没有,何苦来哉!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