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与笑声里的司马氏兄弟
(2023-03-10 17: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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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与笑声里的司马氏兄弟
——《世说新语》人物故事九
邓敏
要说爱憎,小孩子是极富爱憎的。记得小时候看《三国演义》电视剧,看到诸葛亮因操劳病死在军中那一集,演员仍努力表演着诸葛亮面带平静的笑容坐在战车里计退司马懿的那场戏。看着辛劳一辈子的诸葛亮临终还在筹谋,却也未了心愿,我痛哭了一场。一边心疼自己喜爱的诸葛亮没有了,一边就在咒骂司马懿这个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司马懿这个我儿时心中的反派人物非但未死,而且寿命还很长,他活到七十三岁。他的主公曹操活了六十六岁,诸葛亮殚精竭虑,只活到五十四岁。不仅如此,他的儿子司马师、司马昭还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司马氏一门三父子都是极有权谋又极富杀伐果断的政治家和军事家。现在,人也理性了,不容易被影视剧或小说牵着自己的情绪和判断,看问题的角度也会全面些。而且《世说新语》的最大好处是记录这个人普遍为人知的特点外,也如实记载了他的其他生活侧面,而且一概无宏大叙事,都只是小事件,甚至只言片语。所以,没有所谓主流的东西或者主要的情感支配在其中,而是让人慢慢体会每一件小事、每一句闲语,就如真实日常那样琐碎细屑。但你将每个人物的相关章节组合在一起看,那就是一个完整的、一个客观、真实的人。我前面讲到被戏曲、小说黑化了的华歆是如此,今天要讲的司马氏兄弟也是如此。
要说心狠手辣,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的手段一点不比他们的父亲司马懿差。司马师早年就参与父亲司马懿策划的高平陵政变,诛杀权臣曹爽。父亲死后,他接管军政权力,独揽朝廷大权,制定法则,整顿纲纪,朝野为之肃然。《世说新语》中记载了这样一则小故事,司马师在东征毋丘俭的时候,召上党人李喜担任从事中郎。李喜来到他军中,他问李喜:“往年我父亲征召先生不来,怎么如今我召先生,先生就来了呢?”李喜答道:“因为您父亲以礼待我,我可以依礼谢绝;如今您以法为绳,使我畏惧,我不得不来。”看来,司马懿再坏还讲礼;而司马师蛮不讲“礼”,以绳法待人,使人人自危,不得不应征。
魏哀帝曹芳在司马懿手底下还能保得皇位;但到了司马师掌权时,他处处受到胁迫。于是他与中书令李丰等人密谋想要除掉司马师,结果事情泄露,司马师逼迫郭太后废曹芳,改立高贵乡公曹髦为帝,同时杀死所有参与者及相关人员。其中有一位叫许允的官员,他的妻子阮氏虽容貌丑陋却是一位极智慧的女子。许允被杀,门生怕司马师加害许允的儿子,想将其藏起来。阮氏却认为这事不会牵扯到孩子们,之后带着全家迁到墓地居住。司马师不放心,让钟会去看看许允的儿子才能如何,如比许允强就抓回来。阮氏知道后非常镇定,对孩子们说:“你们虽好,但才器不大,可以怎么想就怎么说,不必担心。在钟会面前也不要过分哀伤,钟会哭,你们就哭;钟会停,你们也停。”孩子们照阮氏吩咐的去做,果然相安无事。这则小故事虽然表现了阮氏的见识和聪慧,但也从侧面反映司马氏的阴险狠毒,他的凶残令人不寒而栗。
但就是这样一位刀头滴血、寒光瘆人、连鬼都要怕上三分的人,竟然也有人敢跟他开玩笑。他的生活里也有宴饮和欢笑。有一次,司马师和黄门郎钟毓(三国大书法家钟繇长子)、镇军将军陈泰(司空陈群的儿子)、武陔(卫尉武周的儿子)一同宴饮。席间,司马师开玩笑地问:“皋繇是怎样的人?”钟毓回答道:“是古代的懿士。”然后又回头对陈泰和武陔说:“君子周而不比,群而不党。”古时候直呼对方长辈的名字是犯忌讳的违礼行为,但席间他们借用长辈的名字来调侃,也可见他们生活闲暇的一面。司马师不光会杀人,也开得起玩笑。
司马昭呢?
大家应该听说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个成语,但这话是谁说的呢?甘露五年,傀儡皇帝曹髦见自己处处受制于司马昭,又日日忧心被废受辱,就铤而走险准备偷袭司马昭。他在陵云台部署甲士时,愤慨陈词:“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等自出讨之。”(语出《三国志·魏书·三少帝纪·高贵乡公传》,意思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不能坐以待毙,如今亲自率领你们去讨伐他。)结果事泄,曹髦进攻司马昭府邸时,被司马昭手下贾充率兵阻击并杀害了。
这就是连司马氏后世子孙都感到羞愧恐怖的杀害高贵乡公事件。这个事件影响恶劣,司马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已令人生厌,偏偏他还下令杀死无心朝政、一味养生且多才多艺、风神俊朗、人人爱慕的嵇康。要知道嵇康可是当年风靡整个洛阳城的美男子。嵇康之死让他的多少铁杆粉丝夜夜垂泪,口里心里咒骂着司马昭,恨不能将之在石磨上碾上一千、一万遍。当年嵇康一曲《广陵散》挥别人世,令三千大学士悲恸哀倒,那场面是多么令人感佩和震撼啊。嵇康之死,出于钟会的谗言和报复,传说事后司马昭追悔莫及,而钟会因谋逆之罪也未得善终。
但对比嵇康与阮籍这对竹林好友的命运,司马昭好像对阮籍又过分宠溺和放纵了。他可以任由阮籍在自己的筵席上放肆,别人都如临君王般庄重肃穆地坐着,唯独阮籍可以狂放、肆意、毫无忌惮地醉酒、撒欢,甚至在守丧期间仍纵酒吃肉、欢饮达旦。司马昭非常重视孝道,却独独容忍阮籍的放浪形骸、不守礼节,甚至有人打阮籍的小报告,他还为阮籍辩护:“阮籍为母丧哀毁销骨,病人喝点酒吃点肉本来就合乎礼法啊!你不能为他分忧,就别说话。”看看,这已袒护到什么地步了。
人气指数同一级别的嵇康、阮籍二人,在司马昭这里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差别对待呢?其实分析二人,不是性格、脾气、命运使然,而是在与司马昭的关系上。阮籍虽不情愿,但对司马昭算点了头、服了软,虽不积极配合司马昭但也不在言行上明显违拗司马昭。司马昭明白文人的臭脾气嘛(或者叫清高),所以只要承认是自己阵营的人,那宠着、惯着、由着性子都问题。而嵇康不一样啊,他虽没有实质出格的言行,但谁叫他不服软呢?哪怕只是向司马昭低一下头也成。可他偏躲得远远的,害司马昭不放心,视他为潜在的威胁。嵇康不明白躲是躲不过去的,渴求清静却越不得静,他的声望越高,因不是司马昭认为的自己人,反而更容易招来杀身之祸。三千学士“刀下留人”的呼声越疾,而嵇康人头落地的速度就越快。因为司马昭这种人,对自己人或许慈悲,而对敌人则是恶魔。
当然,司马昭不光对阮籍好,对天下有才又愿意效力于他的人,也一样不薄。比如嵇康被诛后,当年一同打铁的好友向秀受到司马昭的推荐入朝为官。司马昭向钟会打听吏部郎官的人选,钟会推荐了清明通达的裴楷和简朴省约的王戎,最后擢用了裴楷。
司马昭用人唯能,自己也是位睿略雄才之人,他“西平巴蜀,南和吴会,使海内得以休息,兆庶有乐安之心”(出自《晋书·羊祜传》)。另外,他日常也会与同僚一起品评人物,他称赞阮籍的为人谨严,从不评论人。他问武陔如何看待陈泰及其父大司空陈群,武陔评价说:“通达文雅、以天下教化为己任,子不如父;而干练果断、建功立业,则父不如子。”
有时候,看似严峻冷血的司马昭也会与属僚开开玩笑,彼此打趣逗乐。比如,他调侃口吃的太尉邓艾:“爱卿整日‘艾艾’,究竟是几个邓艾啊?”邓艾亦回得巧妙:“‘凤兮凤兮’,本是一只凤。”我想,说完这两人当是相视哈哈大笑吧。
他与兄长司马师一样也爱玩父名谐音梗。一次,司马昭与陈骞(父陈矫)、陈泰(父陈群,祖父陈寔)同乘一辆车,他们耍弄钟会,喊其上车又撇下人家扬长而去。等到钟会赶上来,司马昭反而质问钟会:“跟人约好行期,为何迟到啊?望卿遥遥不至。”(钟会父亲名叫钟繇,与“遥”同音)钟会回答:“矫然懿实,何必同群。”司马昭又问:“皋繇何如人?”钟会答:“上不及尧舜,下不逮周孔,亦一时之懿士。”这一群操刀杀人之人也会有没大没小、不拘礼节的一面。
所以,历史是什么?真正的历史是既有刀光血影的冷酷一面,也有闲暇笑谈、让人能够在暗影凝重之中暂得喘息、活下去的一面。
附:
《世说新语》“德行15”
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
【译文】
晋文王司马昭说阮籍是一个最谨慎的人,每次跟他谈话,他说的话都很奥妙深远,从未评价过其他人的好坏。
《世说新语》“德行43”
桓南郡既破殷荆州,收殷将佐十许人,咨议罗企生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当释罪。”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问:“欲何言?”答曰:“昔晋文王杀嵇康,而嵇绍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至,即日焚裘。
【译文】
南郡公桓玄打败了殷仲堪以后,逮捕了十几个他手下的将佐,咨议参军罗企生也在其中。桓玄对企生一直很好,在下手屠杀之前,他派人对罗企生说:“你能向我请罪,我就宽恕你。”企生回答说:“我是殷荆州的官吏,现在荆州逃亡,生死不明,我哪有什么颜面向您请罪!”绑赴刑场以后,桓玄又派人问他有什么话说。企生回答:“过去晋文王杀了嵇康,嵇康的儿子嵇绍却做了晋室的忠臣;因此我想请桓公留下我一个弟弟来养活老母亲。”桓玄就按他的要求饶恕了他弟弟。桓玄曾经给企生的母亲胡氏送过一件羊皮袍,胡氏当时在豫章,听说了企生被害的事,当天就把袍子烧掉了。
《世说新语》“言语16”
司马景王东征,取上党李喜以为从事中郎。因问喜曰:“昔先公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来?”喜对曰:“先公以礼见待,故得以礼进退;明公以法见绳,喜畏法而至耳。”
【译文】
司马师东征时,选取上党的李喜担任从事中郎,问李喜说:“从前先父曾召您出来做官,您不做;现在我召您,您怎么来了呢?”李喜回答说:“当年您父亲对我以礼相待,所以我也能按照礼节来回绝;现在明公您用法令来约束我,李喜我害怕法令,只得前来啊。”
《世说新语》“言语17”
邓艾口吃,语称“艾艾”。晋文王戏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几艾?”对曰:“‘凤兮凤兮’,故是一凤。”
【译文】
邓艾有口吃的毛病,提到自己时常常说“艾艾”。晋文王司马昭调侃他说:“你说‘艾艾’,到底是几个艾?”邓艾回答说:“‘凤兮凤兮’,照旧只有一只凤。”
《世说新语》“言语18”
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之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
【译文】
中散大夫嵇康被杀以后,向秀为了呈送郡国账簿到了洛阳,司马昭推荐了他,问他:“听说您一向有隐居的意愿,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呢?”向秀回答说:“巢父、许由都是孤高自傲的人,没什么好追慕的。”司马昭非常赞叹。
《世说新语》“文学67”
魏朝封晋文王为公,备礼九锡。文王固让不受。公卿将校当诣府敦喻,司空郑冲驰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时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书札为之,无所点定,乃写付使。时人以为神笔。
【译文】
魏朝封司马昭为晋公,备好了九锡之礼,司马昭坚决推辞,不肯接受。朝中的高级文武官员应该去他的府邸敦促他执行皇帝的命令,司空郑冲飞速派人找阮籍写劝进文。阮籍当时在袁准家,宿醉未醒,被人扶起来,在木札上写了草稿,一处都没改,就抄好交给了来人。当时人们认为他是“神笔”。
《世说新语》“方正4”
郭淮作关中都督,甚得民情,亦屡有战庸。淮妻,太尉王凌之妹,坐凌事,当并诛。使者征摄甚急,淮使戒装,克日当发。州府文武及百姓劝淮举兵,淮不许。至期遣妻,百姓号泣追呼者数万人。行数十里,淮乃命左右追夫人还,于是文武奔驰,如徇身首之急。既至,淮与宣帝书曰:“五子哀恋,思念其母。其母既亡,则无五子。五子若殒,亦复无淮。”宣帝乃表特原淮妻。
【译文】
郭淮担任关中都督的时候,非常受民众喜爱支持,也曾屡立战功。他的妻子,是太尉王凌的妹妹,由于受到王凌与司马懿为敌之事的牵连,要被一起诛杀。派遣来抓捕王凌妻子的人气势汹汹,郭淮让妻子装备好衣服行李,在规定的日子里起程。辖州与自己府内的文武部下以及百姓们都劝说郭淮干脆举兵,然而郭淮不允许。到了时间,他让妻子出发,州内群众痛哭流涕呼号悲痛,一路追随依依不舍的竟然有数万人之多。等他妻子走了数十里路后,郭淮忽然命令部下前去追回夫人,于是部下文武官员飞驰而去,如同去救被斩首者一般着急。等到夫人被追回来之后,郭淮给司马懿写了一封信,上书:“我的五个孩子哀痛思念,想念他们的母亲。若是他们的母亲死了,这五个孩子也难以为生。若是五个孩子没了,我郭淮也无法苟活。”司马懿上表当时的魏帝,特意赦免了郭淮的妻子。
《世说新语》“方正5”
诸葛亮之次渭滨,关中震动。魏明帝深惧晋宣王战,乃遣辛毗为军司马。宣王既与亮对渭而陈,亮设诱谲万方。宣王果大忿,将欲应之以重兵。亮遣间谍觇之,还曰:“有一老夫,毅然仗黄钺,当军门立,军不得出。”亮曰:“此必辛佐治也。”
【译文】
诸葛亮出兵北伐,军队暂时驻扎在渭水南岸,此事引起关中魏国的内外震动。当时魏明帝曹叡非常忧惧司马懿会出战诸葛亮,所以派遣了心腹辛毗去军中担任军师。司马懿和诸葛亮隔着渭水分别陈列了军阵之后,诸葛亮设计想要诱骗司马懿迎战,果然一些计策使得司马懿勃然大怒,想要重兵出战。诸葛亮派遣的间谍探听情报回来报告:“有一个老匹夫,手执黄钺,站在军营门口,不让军队出来。”诸葛亮说:“这个人必定就是辛毗了。”
《世说新语》“方正8”
高贵乡公薨,内外喧哗。司马文王问侍中陈泰曰:“何以静之?”泰云:“唯杀贾充以谢天下。”文王曰:“可复下此不?”对曰:“但见其上,未见其下。”
【译文】
高贵乡公被杀,朝野内外舆论喧哗。司马昭问侍中陈泰:“现在该如何平息此事?”陈泰说:“唯有诛杀贾充以向天下人谢罪。”司马昭说:“可以比这更轻一点吗?”陈泰回答:“此罪只有更重的处罚,没有更轻的了。”
《世说新语》“雅量2”
嵇中散临刑东市,神色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亦寻悔焉。
【译文】
嵇康赴法场接受处决时,神态自若,未有变化,索要了一把琴,演奏了一曲《广陵散》。曲子结束后,说:“袁准曾经请求我教他这首曲,我当时过于珍惜,坚决不教,如今这《广陵散》就要灭绝了!”当时,三千名太学生曾上书,请求拜嵇康为师,朝廷没有答应。嵇康被杀后,文王司马昭不久也感到很后悔。
《世说新语》“赏誉5”
钟士季目王安丰:“阿戎了了解人意。”谓:“裴公之谈,经日不竭。”吏部郎阙,文帝问其人于钟会,会曰:“裴楷清通,王戎简要,皆其选也。”于是用裴。
【译文】
钟会评价安丰侯王戎说:“阿戎非常善解人意,通晓人性。”又说:“裴公善于清谈,能够说一整天。”后来吏部郎的位置空缺,晋文帝司马昭问钟会合适的人选,钟会说:“裴楷清雅豁达,王戎简洁扼要,两人都是合适的人选。”司马昭于是任用了裴楷。
《世说新语》“品藻5”
司马文王问武陔:“陈玄伯何如其父司空?”陔曰:“通雅博畅,能以天下声教为己任者,不如也;明练简至,立功立事,过之。”
【译文】
晋文王司马昭问武陔:“陈泰和他父亲相比,如何?”武陔说:“说到通晓事物,优雅博学,以在天下树立道德楷模为己任,陈泰不如陈群;但是说到干练直接,建功立业,他超过了他父亲。”
《世说新语》“容止27”
刘尹道桓公:“鬓如反猬皮,眉如紫石棱,自是孙仲谋、司马宣王一流人。”
【译文】
刘惔评价桓温说:“双鬓如竖起的刺猬毛,眉眼像紫石英一样有棱有角,确实是孙权、司马懿这一类的人啊。”
《世说新语》“贤媛8”
许允为晋景王所诛,门生走入告其妇。妇正在机中,神色不变,曰:“蚤知尔耳!”门人欲藏其儿,妇曰:“无豫诸儿事。”后徙居墓所,景王遣钟会看之,若才流及父,当收。儿以咨母,母曰:“汝等虽佳,才具不多,率胸怀与语,便无所忧。不须极哀,会止便止。又可少问朝事。”儿从之。会反,以状对,卒免。
【译文】
许允被晋景王司马师杀害了,他的门生跑来告诉他的妻子。他妻子正在织机上织布,脸色都没有改变,说:“早知道会这样啊!”门生想把许允的儿子藏起来,她说:“不会牵涉到孩子们。”后来全家都迁居到许允的墓地去住,景王派钟会去看望他们,如果发现儿子的才华能赶得上父亲,就要逮捕他们。许允的儿子去和母亲商量。母亲说:“你们虽然还不错,但是没什么才华,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跟他们说吧,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也不用过度悲伤,钟会不哭了,你们就可以不哭。还可以稍微问一下朝廷上的事。”儿子们就按照她的话去做。钟会回去后,把情况汇报给景王,最终免除了祸患。
《世说新语》“任诞2”
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坐,进酒肉。司隶何曾亦在坐,曰:“明公方以孝治天下,而阮籍以重丧,显于公坐饮酒食肉,宜流之海外,以正风教。”文王曰:“嗣宗毁顿如此,君不能共忧之,何谓!且有疾而饮酒食肉,固丧礼也!”籍饮啖不辍,神色自若。
【译文】
阮籍为母亲服丧时,在晋文王司马昭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司隶校尉何曾也在座,说:“您正在用孝道治理天下,阮籍服着重丧,却公然在您的宴席上喝酒吃肉,应该把他流放到偏远之地,来端正风俗教化。”文王说:“嗣宗已经哀伤疲惫成这样了,您不能跟我一起为他担忧,还说这些!再说有病而喝酒吃肉,这本来就合乎丧礼啊!”阮籍吃喝不停,神色不变。
《世说新语》“简傲1”
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
【译文】
晋文王司马昭功劳与恩德深厚广大,有他在的地方,座中人都严肃庄重,用对待国君的方式对待他。只有阮籍在座上,伸开两腿坐着,啸咏歌唱,狂放痛饮,泰然自若。
《世说新语》“排调2”
晋文帝与二陈共车,过唤钟会同载,即驶车委去。比出,已远。既至,因嘲之曰:“与人期行,何以迟迟?望卿遥遥不至。”会答曰:“矫然懿实,何必同群?”帝复问会:“皋繇何如人?”答曰:“上不及尧、舜,下不逮周、孔,亦一时之懿士。”
【译文】
晋文帝司马昭和陈骞、陈泰坐着一辆车路过钟会家时,喊钟会一起来坐,却驾车走了。等钟会出来,车子已走了很远。等钟会赶到以后,晋文帝借机嘲笑他说:“和别人约好一起走,为什么迟迟不出来?大家全都等着你,你却遥遥无期。”钟会回答:“懿德、实力都矫然出众的人,为什么要跟大家合群?”文帝又问钟会:“皋繇是什么人?”钟会回答:“向上比不上尧舜,向下比不上周公和孔子,但也是当时的懿德之士。”
《世说新语》“排调3”
钟毓为黄门郎,有机警,在景王坐燕饮。时陈群子玄伯、武周子元夏同在坐,共嘲毓。景王曰:“皋繇何如人?”对曰:“古之懿士。”顾谓玄伯、元夏曰:“君子周而不比,群而不党。”
【译文】
钟毓任黄门侍郎,机警聪敏。有一次陪景王司马师宴饮。当时陈群的儿子陈泰、武周的儿子武陔一同在座,他们一起嘲笑钟毓。景王问:“皋繇是什么人?”钟毓回答:“是古代的懿德之士。”又回过头对陈泰、武陔说,“君子周而不比,群而不党。”
《世说新语》“尤悔7”
王导、温峤俱见明帝,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温未答。顷,王曰:“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王乃具叙宣王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明帝闻之,覆面著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
【译文】
王导和温峤一起去见晋明帝司马绍,明帝问温峤前朝为什么能够能到天下,温峤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王导说:“温峤年轻,对过去的事儿不够熟悉,臣为陛下说一说吧。”王导详细讲述了司马懿刚开始创业时,诛灭有名望的家族,宠信、栽培支持自己的人,以及晋文王司马昭晚年杀掉了曹魏高贵乡公(曹髦)的事。晋明帝听后,捂着脸贴到床上说:“如果一切像您说的那样,我朝的国运怎么会长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