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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给你一个机会]
中学生没几个脑袋上不冒傻气,就算装出很勤奋好学很博览群书,很超龄,很早熟。越是冒傻气的年纪越热衷发生一些事,我喜欢你我喜欢她我喜欢他。在做这些十分傻气但因为年轻而并不难看的事之时,全部适用于两分法。
撑死胆大的。啊,什么?某男同步跟几个女生交往啊,那个滥货。
饿死胆小的,胆小的智化。
智化拿脚在沙坑里搅拌,搅着搅着地上就多出一个更深的沙坑。上完了体育课,像兔子一样跳远跳到腿软的男生组,一哄而散。剩下智化在原地眺望。其实没多远距离,绕场一周也不过3千米。但这段距离要被打破,需要十万马力的勇气。啊?什么是十万马力。阿童木时代长大的人自会明了。
所以这事明显发生在上个世纪,上个世纪末。
智化闭上眼睛,看了看当时天空,当时的云,颈椎在仰望姿势保持时间多了,有一点轻微的晕眩,好吧,宝熊,我来了。暮色夕阳浓厚无比,智化朝宝熊迈步。
宝熊又高又瘦,像长颈鹿。她在这年这月的这一天,忽然发现有人靠近她,靠近的步骤如同战场上匍匐爬行的士兵。也就是说,这个男生的状态高度戒备如临大敌。
他说,“宝熊……”
“什么?”
他费力发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智化语无伦次,“我是智化,我拿了奖学金,请你吃……”
“我知道你叫什么。我不吃。”
舌头僵硬越急越无话可说,智化抓头。
“我明白了。”宝熊很仔细打量着智化,“我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机会,伟大的机会令智化喜出望外,几乎感激涕零。
宝熊蹲下,单跪一条腿,“跑赢我,我就答应你。”
其实只有一刻钟,但漫长地仿佛很久很久。最初还有意识支撑,最后,当一个男生的脑海里忘了天忘了地,忘了爹娘,忘了最喜欢的女生,只想着肺,我的肺,要爆炸的肺,他是何心情?智化扑倒在地上了。在跌倒同时下意识两手抓满了沙子,沙子漏掉。智化在地上抬头看着弯腰喘气汗如雨下的宝熊,绝望这个词,第一次从书面进入了他的身体内。
多刻骨铭心啊!
他在操场上追赶了她接近9圈,他筋疲力尽。
在兴奋热闹的观众眼皮子低下,智化跑得瘫掉了,而女生擦擦汗走了。走之前,她望着智化,笑了一下。
智化,智化,你自讨没趣自取其辱?智化很复杂地爬起来,默默走回教室,并默默地把对宝熊的感情从爱恋转变为——恨。
[或重于泰山]
后来很多次,智化在半夜忽然醒来,会错觉。错觉他又回到了那个备受屈辱彻夜羞愧的中学时代。回到了那一天,众目睽睽,一身碎沙子霍霍地往下掉。决绝、残忍、不留颜面,跑赢他。那种愤怒颤栗与伤心,走遍智化全身。这个噩梦伴随他考上了著名学府,作为耀眼的头名进校资优生有了一名弱不禁风的女朋友。人就是这么一点点学乖的,吃不消强悍的女孩子,那就找个低服自己的。
他常常鼓舞自己,虽然我没有强壮的四肢,但我有智慧的大脑。无论如何这个日新月异现代化的世界对大脑显然更看重。
只在有些偶然机会,还是用得上男生搬搬抬抬。大二下学期,他的女朋友换了一台21英寸的超大显示器,又不想花钱找散工搬运,打电话给智化求援。
看着硕大的显示器,再看看后端标记的重量,智化犹豫了一下。他在一瞬间,忽然觉得无比恐惧。他害怕了,一个男生,害怕一台显示器。他很想装出潇洒样子说,嗨,才打了网球,手酸。或是你先上楼等我弄上去,然后暗呼个宿舍的兄弟分担帮忙。但这两种做法都很冒险。
女朋友的脸红扑扑的,没有注意智化的百转千回。她以为智化凝视着她,是发现她今天的状态极佳,“我的水色好吧!根本没上粉呢!”
好,很好。智化的脸也涨红了。他不是没有操持运动的,他每周长跑但很少举重。
20公斤以上的显示器,在智化的手腕和胳膊之间,掂量了一下,像是一座泰山。不知道为什么,智化想起了“死有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死就死吧。
智化出手了。
[相逢]
智化有时候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方,有时候高估了对手低估了自己。他觉得很奇怪,那台显示器虽然抱着吃力,但吭呲吭呲地折腾了十几分钟,中间休息了一次,运上了女朋友所在的五楼某间宿舍。女朋友很心疼地给智化擦汗,倒水递到他嘴边。
智化双手双脚,都有些绵软,但有剧烈出力后的畅快。不,好像有更特别的畅快,恢复男生的尊严自信。以及,以及一些些遗憾。
如果宝熊在场……靠。智化偷骂了自己一声。为什么还想着那个女生?那个看起来并不特殊,结果跑得像东方神鹿一般的女生,并没有现在的女朋友漂亮可爱。四分之一都没有。并且,智化领悟到,他比起那个中学的自己,强壮多了。智化也就心平气和了,他问女友,干吗忽然买这么大个东西?
“电脑城里打折处理啊!大屏幕看得眼睛舒服。我就让人送上的士,送到宿舍楼下。”
“哦。”
智化搂着女朋友亲她水色很好的面颊。
入秋后,智化的大学承办了全国大学生运动会华中地带的分赛点。
智化陪着女朋友看现场,喧闹嘈杂,满地的空矿泉水瓶子。广播里不断念着赛况,智化听见了一个名字,聂宝熊。
智化不觉得意外,他知道她去了体育学院,参加大学生运动会选拔再正常不过。
田径运动佼佼者聂宝熊,一直领先。智化就在场外观众席冷静得观看。女朋友却忍不住惊呼,“跑得好快,小腿肌肉真发达,比男生还好看。”
呵,呵呵。智化笑了。
女朋友反问,“你干嘛冷笑啊!”
没有啊!我哪里冷笑了。智化否认。
晚饭在学校吃,餐饮大厅三层楼的桌子都满了,很多人簇拥着拿第一的运动员聚餐,碰杯开啤酒。智化没想到的是,换了白色长袖运动服和长裤的宝熊,绑着马尾,与他目光对到了。餐厅就这么大,看到彼此也普通。那席面一轮一轮劝酒后,宝熊跑过来,跟他打招呼,“你好啊!”
“你好啊!”智化咽下一口啤酒,匆忙站起身。就像老同学一样热情打招呼。
“原来你到了这个学校啊!”
“嗯!你呢!”
“只有进体院,还能去哪?”大学生的宝熊更高了一点,没中学生时期那么瘦了。
智化还想多说几句话,那边的饭桌上一连声呼喊,“宝熊,聂宝熊,回来!”
宝熊便拍智化肩膀,“我们回头联系,对了,你女朋友很漂亮啊!”
智化一屁股坐回椅子,女朋友似乎遇到意外惊喜,“原来是你同学,说不定将来拿全国冠军。”智化笑了,“说不定以后我能跟人吹,奥运冠军是我同学。”
“那太遥远了吧!”女友边用勺子吃一枚皮蛋,边回答。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俏皮可爱。
遥远吗?是比较遥远。
当智化k书挥笔对付堆叠如山的模拟试卷,浑身痛苦时,就站起来活动两下,伸懒腰。他看着窗外运动场,奔跑跳跃的其他同学,运转眼球舒展眼睛。他只看宝熊。
世上很多女孩子很美很好,鲜花一般。而蔷薇科的多半有刺。更有勇气更优秀的人,才匹配她。
就这么相逢一笑泯恩仇?
[困惑]
过了22岁之后,宝熊就不再困惑。她微微甜美笑着,“请问是要果汁还是咖啡还是茶?”
推着餐车穿行在飞机机舱中间那条窄道,宝熊觉得脚酸,完结了任务,她坐在前端的小座位休息,绑着安全带,发了一下呆。果汁、咖啡、茶,不同人就有不同的口味,天经地义的参差多样,所以很难勉强一个人换口味。
并不是那种饮料本身有多么可恨形同毒药。
在万米高空上,半开的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很耀眼。云和天空发亮得厉害。
在这天的下午,宝熊突然想起更年轻时的痛苦困惑。
她热爱运动,喜欢运动的感觉。
她喜欢一个挺高大的男孩,同在训练队,那位同学打篮球,他们几乎天天可以见面,特长班享受更多的自由活动时间。交往短暂的很,一天训练完,径直去赴约,打篮球的同学皱眉。他说,“我实在没法忍受,一个女孩子大量运动后流出的汗酸味。”
只有传说中的某个帝王的妃子,连流的汗都是香的,但那是传说啊!任何人流汗的气味,都不大美妙。
篮球生还说,“如果你肯洗了澡安安静静的,也很好啊!”
但那也不是人体本来的味道,是来自洗发水香皂乳液粉饼等等的化工香精制造的虚伪香气。哪有那么多天然芬芳成分提供给全球人民使用。
宝熊很固执。
她不是做不到。但是为什么要违背自己?改变自己?
心高气傲需要付出代价。
哪一个运动员没有做冠军的想法?
想要有一个相互中意的男朋友,还是在人生稍晚一点后再努力吧。
宝熊不相信她等不到一个男生,这个男生会喜欢本来的她。
有体院的男生示好,负伤后闪避了。
宝熊知道这种人性叫人之常情。
比海更远,比天更高的梦想,实现不了也就是狗屎。受伤后就不再能够继续梦想了。低沉又沮丧,多么惶恐,不知道何去何从。
梦想,多么讨厌的一种东西。它叫人非此即彼,左右为难,逼迫人作出选择。也许有人运气够好,幸运地遇到两全其美的人。后悔吗?只有上帝知道。
宝熊确认了自己没这份幸运。篮球生去的北方体育院校,向来不缺安安静静香氛笼罩的小女生。
人生很奇妙。
16岁之时肯定想不到今日今天变成一名空姐。现在的她想不安静都不可能,穿着标准制服,从机舱首走到机舱尾,过去只花她半分钟时间的运动量。她闻得到自己身上化妆后的香味,闻多了也习惯了。
等着等着,结果自己改变了处境。穿了很多年球鞋,换成高跟鞋。
但少女长大了。
宝熊终于不再困惑,因为困惑一点用没用。就这么走下去,遇到什么就是什么,顺着自己心。
下机时候,一个男人路过宝熊,递给她卡片。
她条件反射一般职业性微笑,接过卡片说谢谢。事后态度平和扔进垃圾袋。
这些对空姐心存慕求的人,宝熊没多大兴趣。她给过这种追求者机会,但他们只想要一个摆得出来看着舒心服务五星的服务员。
一个人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机舱窗户,忽然想起来什么,对自己小声说:“聂宝熊,你这个笨蛋。”
[当你沧海了]
智化跟漂亮可爱的女朋友毕业后分手了。其实他们相处地一直不错,大年几年,智化体贴照顾着她,直到她自己提出分手,智化更没有为难她,并且还恰当地表达了他的悲伤。设置,他送那个女孩子登机,飞往北欧某个福利最好,风景上佳的小国家。女友看着智化,智化在临别之际,也含着眼泪,女孩即难过又满意地离开。
智化甚至没注意到,他的女朋友是什么时候在网上聊天,聊到了一个外国男生。
智化终于醒悟,他只对女友,付出了不到一半的心意。半真半假之间,四年毕业了。
半年后有一天智化看着重播的电视新闻,报道见义勇为的女大学生自己受伤了。
智化思索着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以及画面上的宝熊。她有一张其实很清秀,但坚毅的脸。
他找到体院,毕业办老师说她失去比赛水平,但救人荣誉加身,社会对她补偿,招进了航空公司。
没关系,智化计算得出概率,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有概率。如果坚持只坐某一家航空公司的飞机,常常往复一条线路,就容易多次见到同一名空姐。
混迹在东倒西歪千奇百怪的乘客当中,在隔壁邻座的微微鼾声里,智化拿着手机,开机,偷拍了一张宝熊的照片。
她就没注意到他,走回了头端,帘子挡住她的身影。
智化端详了照片许久。
女孩子化妆跟不化妆真的差别很大啊,他涌起这种念头。聂宝熊变得美丽了。微笑满面,眼神放得很空。
他的薪水,他的周末,足够进行这项充分制造机会的追求计划。
但他忽然失去了动力。
时间的沧海桑田从来不等任何一个人。
当你沧海了,对方也早就桑田了。
聂宝熊失去了聂宝熊,智化再也找不到人生初期的宝熊。
真荒诞。
他脑海里停留着少女宝熊,汗水打湿头发,头发贴着额头,大声喘气,面颊通红。甚至,那个醉意上头,憨态可掬跑过来打招呼的大学宝熊。
智化揉搓着自己的面孔,只觉疲倦之致。下了飞机,随便找到旅馆,倒头就睡着了。
他睡得昏沉,宝熊却双目炯炯。
聂宝熊请假了,跑回了中学。放暑假的中学显得空旷,操场翻修一新,还扩大面积。外围的白桦树叶葱绿,热空气传来蝉鸣,柔软的塑胶跑道,蓝白红相间。有个男生喜欢她,原原本本的她。不过,她用折辱的方式击溃了他。
依稀她记得后来还见过一面,说些什么了,却完全忘记。大概当时酒喝多了比较醉。
不至于傻到以为他会恒久等待,说不定孩子可以地上打滚了。然而,确知真的有那样一个喜欢她的男生存在,宝熊觉得自己胸口中,酸楚温热在流转。她只是在当时的失恋伤痛里,无暇旁顾第二个男生。
“他是叫什么名字?他拿了奖学金好像,说要请我吃东西。”
[曾有个男生]
宝熊找到了老同学。
在中学任教的老同学有点讶异,“你脑壳坏了?空姐不当要做老师?”
当老师有什么不好?尤其是当年轻孩子们的体育特长班老师,“我都决定了,职也辞了。”老同学大骂宝熊,“傻瓜,笨蛋。你要在小孩子身上找寄托吗?”
“你说对了。”宝熊一口承认。
然后她们碰杯,干掉了一打,两打酒。
爱运动的,学体育的女生,比很多男生更豪爽。老同学请吃烧烤。
宝熊吃了很多够辣的烧烤,她满头大汗,牛仔裤、t恤加球鞋。这一刻,宝熊觉得浑身发热,她踢掉鞋子,光脚走在回老同学家的路上。如果不是脊背,她早就跑起来了。
老同学笑了,笑出眼泪,“宝熊啊,你还像当年一样可爱啊!”
“当然。聂宝熊还是聂宝熊。”
身躯虽然一天天,一年年衰老退步。躯壳里的灵魂继续大步向前。
如果智化在这一幕的现场,他必不会失望。
智化相亲了,订婚了,筹划婚礼了。一个适合嫁,一个适合娶,适婚年纪青年男女。剔去过去阴影的智化,渐渐淡忘了,物是人非的人,物是人非的记忆。
他率领伴郎同伙登门迎接新娘,接到婚礼现场。
一身雪白的女孩蹦跳着逃开,智化追赶上去。
倾刻之间,重重叠叠,无尽画面闪回。智化举步而跑的时候,想起了宝熊。有一队年轻学生远远跑过去,被最前头老师带领着,一群鱼一般,欢快游走。
新娘抱住智化的脖子,智化回过神,吻了下去。
聂宝熊,少女宝熊,那一次倾尽所有的力气拒绝了智化,在智化的生命里刻下她的深重痕迹。
与此同时,少年智化,同样倾尽全力,深刻在宝熊的光阴履历上。
留到日后宝熊用来省悟。
那个男生,他跑到瘫倒,但并非中途放弃。
宝熊带着一群学生,小跑前进在市区人行道上,行道树光影错落闪烁,沿途吹口哨,加油喊着口号。跑过了学校,跑过了商城,跑过了公园,跑过了酒店,跑过了湖边,和湖边的集体婚礼。
宝熊心无旁骛,向着更广阔的郊野而去。风吹得绑马尾的头发纷纷扬扬,她更喜欢做这样的自己。
曾有个男生,如此爱宝熊。
聂宝熊有勇气继续等待下去,直至遇到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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