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曾在乌镇的祖母家小住过一段日子。那是个非常著名的水乡古镇，一条清澈的小河穿镇而过，小桥傍市，民居临水，水街相依，泽国人烟。

祖母的家便是临水而居，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屋前临街，屋后临水。临街的正门白天是常开着的，只用一扇极低矮的小栅栏门挡着，大概是用来防止小动物们进入的，临水是一排花格的木排窗，也是常开着的。楼上一前一后是卧室，楼下临水一面是厨房，临街一面用作吃饭会客。记忆中似乎整条街的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一个人出门便不大敢走得太远，我怕回家会走错门。

我是很少去祖母家住的，所以我并不认得那边的邻居。印象中也没有邻居的小孩来和我玩过，那条悠长的石板老街上似乎没什么孩子。只是那些邻居却都知道祖母家来了个极伶俐的孩子，所以常常会过来拉着我问这问那，说是逗我开心，其实只是想借我天真的童言逗他们自己开心罢了。

幸亏我从小便是个活泼外向的孩子，见了大人也不会认生，绝对属于自然熟的那种，说话又常常带着大人的口气，所以很得那些邻居的欢喜。等父母来接我回家时，那些邻居便狠狠地夸了我一番，也算是我呆在祖母家的巨大成绩。

更多的时候，我便倚在临水的花格排窗上，静静地看河的对岸。对岸仍然是一条洁净悠长的石板路，靠着河边有石砌的台阶，大人们淘米洗菜洗衣服都在河边进行。路那边是人家，同样是常开着的门和窗。

倚在祖母家的花格排窗上，便可以看到对面人家所有的活动。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乌镇的孩子们都是住在河对面的。对面的石板路上很热闹，不仅有大人们行色匆匆地来往，还常常有孩子们在嘻笑玩闹。

这种时候，便会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孤单的孩子了。心里是好想跑到对岸参加他们游戏的，但却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付诸行动。虽然我在窗口呆的时间多了，他们也发现了我，但最多也只是互相望一眼，他们便自顾玩自己的了。其实祖母家两头的桥是那样的近，随便走哪座桥都是一会便到了对岸。可我最终也没走过那桥，也终于失去了认识那些孩子的机会。

及至长大以后，很多次以游客的身份再回乌镇时，总是仍然不忘到河的对岸眺望一下少年时曾倚过的花格排窗，想象一下当年河对岸热闹玩耍的孩子们看到的是该怎样的一个寂寞女孩。而我却已经再也回不去那个家了，祖母死后，那些亲人们便搬了家。

一个孩子在一个地方生活过，但没有机会认识同龄的孩子，真的是和没在那里生活过是差不多的。所以乌镇对于我总是隔膜的，虽然那里也可算作是我的半个故乡。每次踏上这个有着秀丽风情的古老水乡，我都有一种陌生的亲切，或者是亲切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