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小薇说过许许多多的话，这些话有许多小薇并没有听到，但我在心里的确是说给了她。在我的感觉中，我与小薇已经相当熟悉了，在现实中，后来——我们也的确是熟悉了。小薇是位酒店的服务员，我认识她时，她才十八岁，刚刚中学毕业来打城市里打工。她是位漂亮的姑娘。我在认识小薇后，在许多个夜晚我在心里头对小薇说话，我要找一个对像，假如不是小薇，可能是我认识的另一位朋友——我在网上与朋友聊天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对小薇说，有一天，天南地北来到一个城市，走在一起，在一条街上，这些人都是诗人，一开始有一些人并不是诗人，但是后来他们都变成了诗人，于是那条他们生活的大街，就成了“诗人街”。这条街是中国，是世界上无数条街道中的一条，这条街道通向世界各地，再后来，世界上每个城市，都有了一条诗人街，尽管有的诗人街有可能只是一条很不起眼的街道，生活在那里的人过着并不富裕的生活。当然，有的街道也有可能像北京的王府井大街，巴黎的香舍丽舍大街，美国纽约的华尔街那样繁华热闹。诗人街甚至有一天也将会像圣地耶路撒冷那样，成为人们朝圣的地方。人们从世界各地来到最初的诗人街，手里捧着诗集，背上背着诗集，口里像念诵着经文一个念诵着世界上最优秀的诗人的诗，也念诵着他们自己创作的诗。因为诗歌我们变得有爱，变得包容，好像每个人都理解了所有人的行为，每个人都以爱的方式去生活。人们都相信灵魂的存在，人人都在用诗歌一样的语言来传诵着自己和他们的灵魂，人人都会有一种奉献精神，他们觉得自己有义务使自己和他人生活得更好，不要受疾病与贫苦的侵袭。诗人街不仅仅存在于现实之中，尤其重要的是还存在于人们的心中，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诗人街，在那条街上生活着一些他熟悉的亲人、同事和朋友，也生活着一些必然在将来要熟悉的陌生人，甚至那些人对于他永远陌生，然而他在自己的心底，也有了他们的影子，并把祝福通过诗歌来奉献给他们。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这样的一条诗人街，第一条诗人街将会因为我而诞生，而现在，诗人街已经在我的内心里形成。我认识了你，而你也成为了我内心的这条诗人街的诗人。你所在的酒店，是诗人街里的酒店，虽然事实上我们所在的这条街还没有正式被命名为诗人街。虽然你现在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诗人——这不仅仅是因为你还没有写过诗，而是在你的心中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叫诗。诗是我们的灵魂之声，是我们的生命的语言，是我们与世界万物对话的一种方式，是我们在生活中的感受，是我们真实的自己。诗人街的存在，可以使人们重新认识自己，通过诗歌，以及与诗歌相关的一切内容与形式，与传统的我们的生活方式展开对话的地方，是我们反省与忏悔的地方。在这条街上，没有丑陋的男人与女人，只有更美好的男人与女人。在这条街上，人们所有的行为都是诗意的行为，人们说出的话甚至就是诗句。在这条街上，人们对幸福有了新的认识，而他们幸福的眼神与言语会告诉更多的人，我们所有人，应该有一个共同的信仰，那就是诗歌。

许多年来，我除了要做一份能保证我生存下去的工作，我还做着另一件事，那便是写诗，努力使我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相信诗歌应该受到每个人的重视，我们应该创造一条诗人街，居住在那儿，或者有空儿的时候去那条诗人街上走一走。我的有一些朋友会认为，我除了会经常向他们强调诗歌使他们感到有些不耐烦以外，我基本上是一位正常的，受人欢迎的人。我也与几位模样不错的女人相处过，然而最终我们还是分开了，我感到分开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们对诗歌的理解太过有限，也难以理解我的理想和追求。

我对我过去的女友说过相似的话，我说，我们有时需要阅读一首诗，来认识一个人，理解一个人，通过他来认识我们自己。我们应该喜欢上诗歌，虽然有一些诗歌并不容易读懂，但当我们懂得了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诗歌的妙趣。我看得出，她们对我的话并不曾真正放在心上，她们表示同意有可能只是对我的尊重与善意的理解和包容——应该说，她们都是不错的女人——而且，我也并不认为她们离开我，或者我使她们离开我是一个错误。在我看来，她们来到我的身边，或者离开我，都是一种诗意的行为。

我通过阅读来减缓我的孤独感，我以各种方式，从各种角度，希望给自己，给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带来一份纯洁的幸福感。我想把我从诗歌中获得的那种幸福感与所有的分享。我相信越来越多的人能体会到这种幸福之后，我生存的大环境将会更加使我心满意足。这种满足感或许会使我不再需要爱情与女人而感到生命的珍贵与可爱。我已经到达我想象中的远方，尽管在现实中一切还那么遥远。在不能否认也无法在假设中改变的现实这中，我时常有一种绝望感使我感到死亡的亲近，然而我心中的希望永远也不可能完全熄灭，因为诗歌，因为爱，我总想着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些，让每个人生活得更幸福一些。我感到自己要做的工作无穷无尽，而我也愿意为此用尽我的一生。

有可能仍然是我善良的面孔，可亲的笑意，动听的话语使小薇对我产生了好感，终于有一天她肯在下班后跟我约会了。第三次约会时，她跟随着我，来到我的家里。那时候已经是十二点多了，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但夜晚毕竟有些深了。小薇穿着餐厅服务员的红色上衣和蓝色的裤子，脸上有一些疲倦但仍然在闪耀着一种光芒——那是我们当时——未来时空中未知的我们之间关系的一切可能性在闪耀。

我说，今天你就不要回去了，你和我睡在一张床上，我给你说诗歌——我要教你认识诗，写诗。

小薇坐在我的沙发上，没吭气。

我说，你知道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为什么总是一前一后地走着，我想和你并肩走，但你总是比我慢一点吗？我知道，你现在对我仍然很陌生——前两次约你出来，然后又把你送回去，时间都不是太长，几乎你没有开口说过话，总是我在说——其实你在听的时候，你在心里肯定在说了，只是你没有说给我听，是不是？

小薇笑了一下，点点头表示认同。

我说，我教你认识你自己的方法，你要对自己要有信心，相信我你可以读懂诗，成为一位诗人。如果将来你能读懂诗，能写诗，你就会更漂亮了。诗歌可以让人变得更美，你是不是很累了？去去冲个凉吧——我把灯拉灭，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当着我的面脱衣服，你别紧张。

小薇没有动，我开玩笑地说，就好像你不会冲凉一样，这样吧，我先去，给你做个示范。我也要把灯熄灭，我怕你不好意思看我。等我冲凉回来的时候，也不要开灯，好不好？

小薇点了点头。

我在冲凉的时候在想，十八岁的小薇，她的圆脸蛋圆眼睛，身子小小的，还像个少女一样的小薇，为什么我会感到自己像爱一切人那样爱她呢？

我是在半年前认识的小薇。我和几个朋友去那个酒店吃饭。我的手里拿着一本里尔克的诗集。小薇微笑着，嘴角微微上翘，望着我，望着我们每个人，望着我手中的诗集。她给我们上茶，然后站在我的对面，让我觉得她本身就像一首诗歌。

我对问她，你喜欢读诗吗？

她的嘴角向上又翘了一点点，然后像是点头，又像是遥头，腼腆地看着我。

我说，我觉得漂亮的女孩都应该喜欢诗，你叫什么名字？

她有点不好意思，胆怯地小声说，小薇。

我对我的朋友们说，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可以教会这个酒店的每一个服务员写诗，假如她们愿意的话。我们应该教会我们身边的人，甚至我们接触到的每个陌生人写诗。我说得很认真，我的诗人朋友们也觉得这是有可能的。但是我还是自我解嘲地笑了——因为我觉得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我那样理解我所说的话，我对现实有着习惯性的无可耐何的感受——我与许多人一样。

吃饭的时候，我也在留意小薇，我与小薇的目光碰上了好几次，她好像有点怕我。这可能是我看她的目光不一般——平时我会使不少人感到自在，好像我的目光会摘去别人的面具，会看到他们内心的秘密一样。我也会感到不好意思，因为我感到自己像爱着一切人一样会爱着某一个人，透过我的目光聪明敏感的人就会感受到。那时，我也像爱着一切人一样爱着小薇。

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对小薇说，我教你们写诗怎么样？我把小薇加入到所有的服务员当中，为的是不让她感到自己因为正在被我特别地爱着而感到不安。

小薇旁边的一个女孩子说，你们都是诗人吧？

我点点头，说，其实写诗很简单，你们每天都会接触一些客人，你们每天都在重复着自己要做的事，但是你们每天的心情不一样，你们想说什么，都可以像写日记一样写下来，分成行，删一些字，就是诗了。见他们一头雾水的样子，我又说，我现在就可以代替你们现场做一首诗：

今天来了几位客人

他们全是诗人

有一位高个子手里拿着诗集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诗人

那个高个子说要教我们写诗

免费培训 只需半个月

我们全都可以成为诗人

他和朋友谈论着诗歌

说要开一家与诗有关的酒店

服务员全都是女诗人

酒店里的墙壁上贴诗

有服务员写得好多发奖金

客人写得好打个七折

酒店里还要摆一排书架

上面摆放诗人们的诗集……

她们听我现场作诗的表情挺认真，挺可爱。我感到满足而幸福。我决定从小薇开始，教她写诗，然后由她再使他们姐妹们喜欢上诗歌。那天临走的时候，我要了小薇一位同事的手机号码，那时小薇还没有买手机——我曾想过送她一部，但我的收入并不太多。后来过了三个月，再去那个酒店吃饭，小薇已经有了手机，我向她要到了号码，每天会发几条短信，对她说一些关于诗歌的话题——她不知道如何回复我，我对她说，如果你说不出的情况下，你什么都不必说，也不要有负担。

从一开始，我就想到了有一天要与小薇躺在一张床上，我们脱光了衣服，轻轻地抱在一起，谈论诗歌。我想象那样她会理解得更快，更透辙。我也想过我们会发生什么，性爱是一件美妙到从肉体到灵魂，从灵魂到肉体的事，有一种特别的真实，使人放开一切，有助于两个人的勾通与理解。

我冲完凉，身上裹着浴巾回到卧室。卧室里一片漆黑，小薇坐在床上，轻轻地，不安地喘息。我似乎听到了她的喘息声。

我爬上床，钻进被子里说，你去吧。

小薇坐着不动，好像一直在犹豫。

我伸出手摸到她的手，拉过来吻了一下她的手背，说，去吧。

小薇的心里感到不安，我感到她甚至有些想哭。而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这就像我们以前一直是虚伪的，很快就要变成另一副真实的样子。

去吧，我说，等你洗完，我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