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灵魂存在的证明

 

1

失眠，望着城中灯火，发现这城从未曾有一刻是平静的。或许北京或别的城市也没有一刻是平静的。但我所在的深圳尤其给我不平静的感受。这个城市像一个青年，肆意地挥洒自己旺盛的精力。这是生存与发展的欲望，而非实际上有必要的理想主义，同样有必要的美妙的对人生，对这个城市的善良的想象驱动着这个城市。

从2008年下半年开始，我终于不安分起来，暂时放下了写作，要做一些理想主义的事情。这仿佛是因为我发现在这个城中，若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如不能改善这个城，就缺少一个真正可以使我写出理想作品的环境。我想使更多的人理解和认识到，进一步认识到，我们在创造这个城市的同时，也在毁坏这个城市，在成就自己的时候，也在失去自己——我们想在城市中居住下来的理由，是值得怀疑的。

我试图用自己的行动去写作。把写作变成一种实实在在的生活。2006年，在北京王府井书店门口，我进行过一场“乞讨表演”，那是一个新的开始。从一个写作者的角度来说，那时的我在想，一个真正的写作者也必然是一个思想者，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幻想家，他的写作要结合现实，但他的内心世界要融化这个现实世界，拥有一个理想的现实世界。这不是对现实的不尊重，而是出于对现实的热爱。这不是搞笑、哗众取宠，这是一种严肃认真的行动。

或许，这是个不相信灵魂存在的人居多的城市。我感到这城的树阴，建筑物的阴影都显得肤浅苍白，缺少应有的安静与阴凉，使人内心平静。我想要做的事情是使那些相信灵魂存在的人走到一起来，我们大家一起做一些事情。做这些事情可以使我们不孤单。做这些事情可以感到人生有意义。

我们在一起分享阅读与写作的好处与方法。我们把精神生活的内容拿出来去对照我们的现实生活。我们有所发现，我们更有信心，我们认为我们做对了。我们在否定一些人，一些事物，这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这也是一种真正的，即使将产生有价值的创造的精神生活。

在这城中生活的人们，不仅需要重新认识自己，还需要重新认识自己的亲人，家庭，朋友，更多的陌生者。这种认识是缓慢的，方式是很多的。很有效的一种方式是阅读，勇敢的，不带有功利性的表达。

奥巴马在白宫举行的诗歌及音乐会不是一种形式主义的行动。几个爱好文学与艺术的人走在一起，举办一个诗歌朗诵会，举办一个阅读交流会，影响到的，受益的，可能不仅仅是参与的几个人。同样也不仅仅是一种形式。

曾举办过几次诗歌朗诵会，每一次有十来个人参加，都收到了好的效果。大家的思想情感，通过自己的诗，他人的诗，通过朗诵与交流，形成了一条无形的河流，那河中有水流淌起来。我相信那涓涓细流会汇入江河，滋润越来越多的人的心灵。更多更美好的心灵可以使这个世界更美好一些。

我们试图在理解自己的基础上去理解世界。因为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活得更明白一些，更有意义一些。有一种奉献精神，是做为一个人，向众人，向大自然，向社会索取的一种回报。我们在这个城市中如果理解了这一点，并愿意为此做些事情，试着从自己做起，我们将会为自己感到自豪。

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责任感，一种说不出的力量使我想要做一些事情。仿佛是因为这个城市给了我这样的使命。因为，在若干年后当我老了，我希望生活在一个生活节凑舒缓自在一些，可以使人更从容，更文明，更优雅一些的城市。在这个城市中，人们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安居下来，享受爱情与友谊，享受幸福快乐的生活。

 

2

因为意识到无法说出真正的想法，我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无法再把写作进行下去。一个人内心的想法，或许与许多人的想法是相似的，但说出来的真话却会成为众人反对的话语。

在这个由虚伪包裹起来的世界里，每个人都离不开虚假，仿佛离开了就没法儿生存下去。

写作是可以写下去，但内心的问题在现实中得不到决解，就缺少一个写的良好的心境。有许多不好的作品，虽说好看，也具有一些意义，但究境是坏作品。有时候不是受制于别人的影响，而是自己试图屈服。背判自己是可以获得好处的。有很多人就背判了自己。高更、凡高、卡夫卡，这许多未婚的，早逝的大师级的人物，他们是属于自己的。他们拥有一种力量，其实是爱的力量，爱中意还包含着对美的感受，对生命的真正的尊重，对世人的祝愿。他们死后，许多艺术家死后才被人们渐渐的认识，同时他们发现，一个虚伪的群体，终于在回顾生命的空间时发现了一些自己渴望已久的真诚与真实。

艺术作品中具有时间，具有生命，具有永恒的东西。每个人都有灵魂，而鲜活的生命，灵魂却是游移不定的，难以捉捕并固定下来，被人审视与思考。人们被现实的生活所裹携，在历史的洪流中随波逐流。抱怨与愤怒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平复下来，站在大多数的行例中就会有痛苦。保持自己，这是对一切艺术家，一切想有所作为的人的一种考验。

虚假中具有真诚的一面，人人都会感到人生与世事的无常与无可奈何，当虚假的内容与表现形式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在人们的生活方式中不露生色地存在，形成共识——只有真正的作家艺术家才看清楚了事实真像，精神的方向。

我的一些写作的，年过三十，即将四十岁的朋友们，终于比以住更加沉寂了，我也在他们的行例。沉默能滞有利于使我们说出真话，使我们爆发，有真正的创造吗？

拥有真诚，在创造，在热爱自己与一切的人，我是爱你们的。

我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我在原谅一切人的过错的时候，也原谅了自己。

假如我有一天再也不去写作了，也许我仍然能原谅自己。因为那时候，我将在我的内心中去写，在我身边的每一位人物的生活与内心中去发表。我将尽可能地保持我的真诚，寻找自己的朋友与伴侣，与他们一起度过一生。

 

3

有时我会想起那些离我很远，甚至与我无关的石头、树林、河流、村庄，却想不起一个可以想起的人——在那样的时候，是孤独的。

孤独的时候不忍心睡去，就像那样睡去是一种消失，再也无法醒来。我是留恋这人世的，因为我想要通过自己的一生，去爱更多的人，去创造些什么，去证明我的灵魂是存在的。

有时我对生又有着莫明的厌烦，而这被我理解为虚假与矫情，是坏情绪。事实上，死亡对某些人是不切实际的。因为人对生总会有留恋——我也会留恋那被房间、家具、书、工作等等这些具体的事物所填满的自由空间——这中间有自由，有可贵的人生。

有时候感到生命空间被层层划分、隔开，自由及人生的内容像面包店陈列的点心，一块一块。渴望爱，渴望付出，渴望获得，而爱仿佛总在别处，尽管有时感受到阳光与月光，山川与草木，但并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如何否定一切精神的虚无，紧紧握住早已握住的现实？我渴望的一切有何意义？有时，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因为有时我并不想理解任何一个人——仿佛谁都那么无辜，在被动地生活着。.

有时我感到上帝存在于我的生命之中。爱我的上帝，也爱众人！我透过众人的爱看见上帝的影子，也看见渺小的自己——在众人之中，谁都是渺小的。人的强大与幸福，在于对爱的，对人生的无限的美妙想象。

有时我看到自己在我的不远处张望着我，像是从更远处走来，却无法再靠近。我试图用诗歌去接近我，接近千千万万个我，接近他们——我愿意向远处的我靠近，我与我相互对视，彼此怜悯，彼此原谅，彼此相爱，却又相互轻声责备，显得亲切而真实。

 

4

并不需要别人的表扬与赞赏，写作更重要的意义在于自己在写的同时就感觉到自己在存在、在创造。有时候创造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在存在，在把自己的一生变为现实。

有时候会认为，真诚与爱别人并不是一种美德，只不过是为了真诚地面对自己与爱自己，使自己获得更多的表现。有时候相信别人并不是真正的相信，只不过自己需要被别人信任,所以做出相信别人的姿态。有时候被误解何曾真正在意，只不过是自己参照的对像，他人,照见了自己的不足与痴愚，以及众人的虚伪可笑是多么的天真可爱。

在存在，存在于众人之中。

在存在，在度过。

拥有的一切都随时光的流逝生命的衰老而消失，而那留下来的，就是被命名与正在被命名的，生命的信仰。

人人都有信仰，信仰即你所认识的一切。

存在的证明并不需要刻意如何证明。

自己被自己认识，必需建立在时代人群的背景下。

当一个人自由地活过他的一生，他感到幸福，这是多么好！

 

5

有时我感到诗人在这个魔兽一般的世界上，被物欲允满的世界上，只有流浪才能喘息。我沉浸在清贫的阅读与写作的生活中的人心存敬意。

太纯粹了的人，爱情难以实现，但他的内心有着无与伦比的爱使他发光。他需要更大的幸运才会遇到爱情。爱情对于他来说多么重要。我的许多诗，是写给许多人的，那些陌生的，熟悉的，我爱的人的。那些人在我的心中，我感受到他们的爱与美好，我觉得我与那样的他们永远是一个整体。

我紧强地活着，但有时在现实之中我愿做一个永远失败的人，那对于我来说就是莫大的成功。不争名利，不在呼，多么洒脱，多么自由。

我的幸运星是一双眼晴，闪烁着忧愁但明亮的光。我的快乐和幸福，是树叶一般的快乐，果实一般的幸福。我的痛苦在于累索人类的矛盾而无答案。我感到自己无法在现实中，在虚假中真正保持内心的真实，与生命的尊严。我是未来，是理想，是一切美的影子与奴仆。

我相信这是一个有上帝的世界。但我也在向现实妥协，不仅仅是因为许多人说，那是对的。我自己也发现，要生存和发展，必然会有妥协。

我需要爱情，有时候我愿意为爱而暗淡，喝望一种大众的生活。

我需要成功，因为我不够坚强；我欺骗自己，认为虚伪也是一种真诚的活法。我渴望真实，真实离我仍然遥远。

我与另一个自己彼此在遥远的地方，在相遇时，在孤独的夜晚认识到，死亡与诞生都有限。但是要相信无限。虚无是被相信的无限。虚无中孕育着实在，多么美丽。

雨水从天空中落下来，我想念一切人类。看到那些雨水布满天空，落向地面，我感到孤独。可是，爱是存在的。人人都应该得到自己想要的爱。

绝望是美丽的极至，希望是恒久的期待。消极，有时候是一种对永恒的灰心，但不是绝望。

喜悦是存在的，失意是存在的。这些虚无的精神的存在，使人渴望实实在在。有时候我感到空间中，有我。时间中，有我。短暂中，有我，永恒中，有我。我感到对于过去的一些人与事，离开才是一种新的开始。开始是灵魂的期待。感到欢乐是被允许的，是一种生存的报答。痛苦是被允许的，是一种消失的体验。道德是经不起推敲的，也是靠不住的，却是需要的。人性也是靠不住的，然而是美丽的。

我妒忌别人比自己更加孤独，有时渴望放下一切，走向远方，彻底走出城市，走出这样那样的圈子。

我知道自己也曾错过，因为我从内心里曾经看不起一些气质与自己不同的人，尽管在想象中他给了他们足够多的尊重，他们却从未得到我的赞同。他们是虚伪的，假的，但也是真诚真实的。

我不知该如何在社会中看待自己，经常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有一段时间我不敢再渴望爱情，我甚至感到爱情是不存在的。我渴望孤独一人生活。因为我感到正常的日子，人人都在过的日子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折磨。

我忍受着现实的折磨，在精神上感受到自己在承受着来自于现实与虚无的一种压力，我感到自己有着某种责任。我想说话。

我知道许多话都已被说过了，但我认为仍然有必要继续说。对于我，这是一种生命的需要。我希望所有的人与我保持着某种距离。我在某种程度上，愿意为了一桩心事去死。世界在我的心中，我不想被世界改变。这是一种要改变世界的姿态。

我是强大的，尽管又是脆弱的。我生命中是充满了爱的，尽管有时想远离一切爱，有一份美妙的宁静。

6

无论如何，我需要诗歌。

我看来诗可以写得空虚无物，可以从内心的角度去看一切。因为诗是内心的情感对外界的反映——未必一定要用具体的物去说明。空抒情有时也非常美妙。一首诗并不是诗人自己完成的，另一半需要读者的参与。

从开始写诗到现在，差不多二十年了。通过诗歌我获得了心灵的另一片天空，那天空蔚蓝。我获得了另一个世界，可供我失眠是度过时光，可供我孤独时有个伴儿，可供我与世界，与所有的人对话。

诗是精神的延续，是灵魂存在的证明。

因为诗，我是幸福的。

因为诗，我否定了痛苦与忧愁——它们是快乐与幸福的需要。

因为诗，你与我更亲近。

假如你也写诗，你发现自己也需要写诗，你就有福了。

 

2009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