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灵魂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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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灵魂是存在的
徐东(以下简称徐):余华老师你好,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对你的作品,我比对你本人更熟悉。看过你许多作品,我周围的,爱好文学的,写作的朋友,对你的作品也很熟悉。欢迎你常来宝安。我原来在北京工作过五年,分别在《青年文学》、《长篇小说选刊》工作过,现在宝安日报社工作。深圳是经济特区,宝安当相于一个世界的加工厂,这里生活的有将近七百万人口,其中打工者约有五百万,来自基层的和底层的文学爱好者有很多,这儿是一片文学热土,你的讲座,前天在宝安日报刊登了消息,你看,今天下午来的人,都没有坐位了。我们的这篇访谈,我想问一些文学与写作的问题。
余华(以下简称余):好!
你有没有想过写童话,将来会不会写一写童话?
余:曾经想写过少年小说,没有写过童话!
徐:你写过诗,或者想过写诗吗?
余:从来没有写过诗,也不会写诗。
记者:在你没有去一个地方,没有见到一个你知道将要见到的人之前,你是否会自然地想象这个地方,这个人?
余:(思考了一会儿)会吧!
徐:我想问的是你写作时与平时的状态有什么不同。
余:写作时,会处于一种虚构的状态。平时……有时候也会。这是一种职业特点。就像心理医生做久了,我想他们本身心理头就会有问题一样。我觉得会这样。做任何一项工作的人,都会这样。我从事写作已经有二十五年,有时候不自觉得就会处在一种虚构的状态。
徐:我看过你的《许三观买血记》、《活着》、《在细雨中呼喊》,包括你的一些短篇小说,《古典爱情》、《鲜血梅花》、《十八岁出门远行》,以及你的一些创作谈。我想问一问,你在创作之初会感到兴奋吗?你感到自己那些作品是你认为重要的?
余:会有,在选择一个题材之后,我会想着去寻找一种表达这种题材的办法。在写《活着》这部小说的时候,我就想过用第几人称来写。对于我来说,我有二部小说是我自己最满意的,一部就是《活着》,一部就是《兄弟》。《活着》这部小说为我赢得了中国的许多读者,西方一位朋友说,我写关于死亡的书,却写了如何不死。这个说法很好。如果没有《活着》,我的《兄弟》这部书的出版可能没有那么大影响。《兄弟》这部小说在法国,在德国,在意大利,在国外比较受欢迎,他们几乎没有批评,夸我的时候,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兄弟》是我的重要作品,现在被译为多个语种。
徐:我看过你的《兄弟》的上部,后来因为工作太忙没有看下部。但是在我看来,你的《兄弟》和以前的作品相比,可能少了一些可读性,但从语言到表达手法上却更广扩了,更接近是大师的作品了。不过在我看来,还缺少点什么……
余:我故意弄得有点粗糙……下半部更好。中国的一些学者,读者是一种态度,国外的读者,学者有另一种态度——他们认为《兄弟》是一部反央“大众历史”的书。中国的许多评论家的评论角度与他们不同。
徐:我以前看你的短篇小说,觉得也挺粗糙,但我觉得那是好小说,因为你的小说中有一种力量,一种难得的创造力。苏童和毕飞宇的小说则不同,他们缺少你所具有的,相比较来说,我更喜欢你写的东西。在我看来,中国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是莫言和你。我知道你喜欢国外的许多作家,川端康成、卡夫卡、福克纳,作为大师级的小说家,你最近有没有看过中国一些其他作家的小说?
余:很少看,几乎不看。我很久以来都是这样。
徐:你是否会认为,有不少作家在有意无意间进行着一种虚假的写作?也就是说,写作并不是他内心真正的需要,而是为了名声或稿费?
余:(点头)有这样的写作者?写作赚不了钱吧?
徐:你不是就赚了钱吗?你的书被译到那么多国家,他们不给你版税?
余:我不过是小康而已,虽说被译到许多个国家,但还有中介机构,一些人……
徐:你所说写作“自己是作者也是读者”这个观点很好。就是说,最好的读者可能是自己,最挑剔的读者也是作家本身,作家不必太在意读者怎么看,怎么说,有什么期待,首先他要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有一段时间,我看到你写了一些乐评,谈到音乐与文学的关系……
余:是的。音乐是流动的,在叙述上对写作有帮助,尤其是在写作长篇小说的时候,音乐甚至可以是小说的结构。从开始到结束,音乐长的也不过三、四个小时,可以让作家更清楚自己要写的小说的结构。
徐:你的小说内容时常会很冷酷,很残暴,很无情。你在写作时会考虑到道德的层面的问题吗?
余:纳博克夫有一部经典的小说叫《洛丽塔》,写的是一位老男人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之间的性关系,在西方因为有着宗教的背景,曾被列为禁书。后来有一位记者采访他时问,你觉得亨伯特对一个小姑娘好那样做是对的吗?纳博克失说:我不知道!作家在写作时,思考过多的问题,例如道德的问题,不客气地说,这是幼稚的。把书里的人物,理解和看成作家,也是不对的。
徐:在你的创作过程中,受到过不少国外作家的影响,你认为卡夫卡了不起在什么地方?
余:卡夫卡教会了我自由,使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徐:相比卡夫卡,你的小说更加具有可读性,你能否愿意说一下你与卡夫卡的差别?
余:我认为决定一个作家的条件有二个,一个是才华,第二个是性格。有的作家勇往直前,成功之后自然就获得自己的风格了。卡夫卡是我的一位老师,我最初迷恋的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但后来我发现他限制了我,是卡夫卡把我从陷落中拉了出来……一个作家可以把许多文学大家当老师,但重要的是要成为他自己。
徐:看过雷蒙德·卡佛的小说吗?李敬泽、苏童等一些老师对他非常推崇,我最近也看了他的《大教堂》,我觉得他的小说与你有着几乎截然相反的方向——你认为你们的区别在哪里?
余:看过,当初出版他的小说的时候,出版社的人问我是否在推荐人中加上我的名字,我说不要,说白了我不是很喜欢他的作品。在我看来,雷蒙德·卡佛是一种知识分子的写作,我和他的区别就是,他是知识分子作家,我是平民作家。
徐:但是雷蒙德·卡佛一直生活得不够好,而且写得都是底层生活,他的小说可读性是不强,几乎没有故事,但是他的小说却可以给人一种安静。
余:可以这么说,与他相比,我更喜欢欧·亨利!
徐:中国有没有你喜欢的小说家?
余:也可以说,我喜欢的有很多,苏童、莫言、王安忆……在写我喜欢的这些作家后面,要加上省略号!
徐:对于你来说,因为小说,你是不是幸福的?
余:一开始的话肯定是会有痛苦的,因为你会考虑怎么写,怎么表达,会不顺利。你熟悉了,成功了,就有乐趣了,你的胆子越来越大,叙述也就越来越幸福。随着你越来越熟练,越来越成功,野心越来越大,你就会感到自己是幸福的。
徐:你在写作上你有野心吗?
余:有!
徐:城市中的人们在欲望与生存的压力下,在创造一个像个魔兽一样城市,这个城市在吞噬着人们的灵魂与肉体,我觉得这样的局面与很多人不相信有灵魂有关,你相信灵魂吗?
余:我当然相信,灵魂是存在的。
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