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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东
“我一直希望有一个大书房,里面摆着几个高大的书架。我想这对于我来说是有用处的。因为没有那样一个书房,我买的许多书都失散了。我认为那些丢失的书使我不够自信。这可能在别人看来是没有什么道理的。”
“我能理解,阅读是个过程,可读过的书有时候需要看到才能感觉到自己读过,自己是充实的。”她笑着说,“人的自信,有时候需要看到具体的东西才变得可靠,这是一种精神上所需要的参照物。”
“我希望能在我的书房里阅读,在自己喜欢的书上用铅笔,甚至不妨用水笔在上面写下自己的感受。实话说,正是因为没有固定的书房,我不忍心在那些有可能像以前一样会丢失的书上做下标记。那样我就会更难受。”
“可以理解。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是一个敏感的,善良的,特别的人。”
“我有意无意地丢掉了那些我曾经阅读过的书。有的送给朋友,有的送给了收破烂儿的,有的就在离开某个城市某个房间的时候,留在了那个我住过的房间。虽然,我一直认为如果它们一直跟随着我,无疑是最为恰当的,因为,即便是我不再翻阅它们,但是它们属于我,并因为属于我而使我感到自己的存在并不虚无,它们也是有生命的。每一本我读过的书都带着我曾有过的孤独,如今的孤独不再使我在意。我不再是一个急于发表自己的看法的人了。今年我三十二岁,在我三十二岁的时候,在现在,如果有人认为我仍然是个喜欢发表自己观点的人,他所能感受到的我,一定是个假象。”
“哈哈哈,当然,语言与内心有时候是两码事儿,就像理想与现实一样。”
“我一直不愿意以用自己的自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去换取那个我渴望的大书房。我只能喜欢过一种漂泊的生活,可这样使我感到,我无法像拉网一样收获过去。”
“尽管你无法避免的还是要有一些收获。”
“当然。回头去想的时候我会发现,过去就像烟雾一样弥漫。我无比喜欢这种模糊的感觉,带着一种浪漫的心酸味道,使我感到爱的无限与宽广。没有一个人理解,包括我自己也不能理解。我的过去,某些遗失的东西对于我的意义。我仍然生活在生活之中,所有的眼睛与心眼看到的,我的生活也不过是一种表象,表象之内的深刻,仍然透着一种无意义的寂寥。”
“谁又能真正忘记过去呢,有时候,过去使现在更加清晰,可因为过去,我们也会发现现在并不确定。怀疑一切,这使我们孤独。”
“是的。有意义的,或者无意义的,都不再重要。我只是爱着什么,喜欢着什么,我自己说不清楚。我让自己失去了判断与评论的标准。我喜欢这样。我变成一个没有个性的人。有时我欣赏自己。”
“当然。归根到底,没有什么意义是重要的。爱,尤其使人失去判断能力。谁认为自己绝对正确,那他一定是个疯子。恭喜你,我喜欢欣赏自己的人。”
“谢谢。我感觉自己正在从远处走近。走近自己和别人,走近更多我说不愿意说清楚的事物。这个过程就像我理解了,时光热爱人,也把人消耗掉一样。有时候,我望天的时候说,天空,请叫出我的名子。观海的时候,我望着海平面说,大海,请叫出我的名子。我甚至对着人群在心中对他们说,人群,请叫出我的名子。似乎是这样,叫出我的名子,就像一切都叫出了自己的名子。天空叫出了白云的名子,大海叫出浪花的名子,人群叫出了他们自己的名子。”
“人生,还有人的内心需要呼与应。我们都在接近什么,也在离开什么。”
“是的。我觉得自己从没正真要改变既成的自己,尽管时常有这种冲动。”
“可事实上每个人都在变改着自己。”
“前不久我梦到下雪了。场景是夏天,是现在的夏天。我走在大街上,穿的衣服不多,可也不会觉得冷。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情,就在大街上走着。醒来的我莫明地想写一个小说叫《喜欢》,我不知道自己将要写的是什么。“、”
“嗯!”
“我认为我脱离了正常的自己,才真正回到了自己。我觉得所有见到我的人,以及与我打交道的人都会误解我,不过,我清楚自己并没有真正介意。我也在误解别人,一直是这样。我甚至是有意的。如果说我们大家都是这样,或许我们不知何时已经不知道自己正是这样生活在众人之中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喜欢什么,都会变得有一些盲目,不是吗?”
“嗯!”
“有时候我认为没有人配拥有爱情。奇怪的是,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这句话,同时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片苍茫的大海,而那句话就像一只孤零零的船漂浮在浪潮之上。没有方向的船。我凭空想象出来的船。我,以及我想象中的世界上的人都看到那只船。我喜欢那个在我的想象与感觉中存在的船。那船照见我的想法,使我清楚自己,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爱情的渴望,以及因为爱情建立一个和美的家庭的想法。”
“嗯!”
“我理解这种渴望,这是善良的,具有一种牺牲未来,成全过去,珍视现在的意味的渴望。我希望我被一个我和另一个女人能够组成的家庭相对固定下来。于是我就成为另一个我,而她也会成为另一个她。我们也许会有一个孩子,有健康向上的,人人都在过着的那种无论是在想象还是在现实中都会幸福和美的生活。可是,有很久了,我发现自己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上,没有一个人使我靠岸,另一个我在远处似乎可以办到,但我没有同意。我愿意继续漂流。”
“哦,请继续说。”
“我未说的,和有意偏离的现实,都是在我的安排之中。”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在我内在的感觉中,我相信会有奇迹。我时常有意忽略了现实的力量。感觉与想象对于我来说类似于向现实世界发出呼唤。”
“哦……”
“最坏的打算便是死亡的瞬间,在来不及思考,或者思考再也无法变成行动的那一刻,在世界变得一团漆黑的那一刻,我会仍然坚持我的希望。那样固执,就像一头拴在心中的牛。而现在,此时此刻的我,在面对你的时候,我发现我前不久做过的梦中,曾经遇见过你。”
“我是会解梦的,我解解,你看是不是这样。”
“好!”
“夏日代表你当前的环境和处境,雪代表你向往的东西,但是它在此时出现有些不合时宜,于是你走在两种矛盾的环境中。”
“是的。我需要消费,但是我不想出去工作。我喜欢自由,但是又渴望陪伴。我喜欢做梦,但不得不面对现实。”
“嗯。”
“说实话,我喜欢你自以为是的样子。”
“是吗,自以为是也是值得喜欢的?”
“事实上,我们都在扮演一个懂得世界,懂得别人的角色。惟独我们偏偏要装成不相信,不够了解自己的样子。我们是彼此的诱饵,我们喜欢这样。我们不得不喜欢这样,我们不知不觉喜欢了这样。我们不以为这样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这使我们变得像孩子。”
“也许是这样的。”
“我无法像爱上一片树叶一样爱上一个女人了。所有的人都一样渴望为自己有限的人生的欢娱流出汁液,而事后又看不起别人和自己。至少在纯粹的精神世界里,享乐的人是受指责的。所有的人都在自欺欺人。麻木有时候只不过是一个假象。谁都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高尚和伟大。即使有那样的一个人,那个人也应该趁早回归大地,成为没有思想情感没有肉体与精神的物质。”
“现在,我不思考这些问题了。”
“在我们这个时代,不思考是直得称道的一种愚蠢,可以使人活得没心没肺的快乐,不过,你所说的不思考,这只不过是一种说法,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思考呢?”
“也许是的。”
“有一天,我感到自己像上帝一样宽恕了一切,我逃离了自己,又回到了自己,发现自己像个普普通通的人一样活着,无法改变,也没必要去改变。不管是生活,还是我们的精神世界,有时候都会使我认为,我便是你,你便是我,这似乎是个一铁定的现实。我认为这不是我的观点,不是我的感觉,这应该是一个叫上帝的人说的。我们谁都不是上帝,我们合在一起也不是上帝。上帝在别处,在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地方。我们只不过是上帝的语言,上帝的呼吸。可事实上,上帝从来也没有说过话,没有过生命。我们在不断追问人生的来去与意义,不断地改变生存环境的时候,我们明白了什么就受制于什么,创造了什么就受制于什么。有时候,我不再感到人生的恐慌,也不再想要得到什么,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不现实的。我只活在我的此刻,继续活下去,直到有一天消失。”
她沉默了。
我和她在精神病医院认识,但我们并不是那个医院的病人。我们出于好奇,不约而同地想要去了解一下精神病人的生活。
我们隔着护栏看精神病人,结果彼此产生了好奇心。
我们认识了,留下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我并不了解她的过去,即便是她讲过,在我看来,她的过去也不构成我此刻用我的语言所能描绘的过去。有时候我发现自己只需要想象,而且在我看来,只有想象才是可靠的。总之,我们年龄相当。我因为有一又忧郁的大眼睛显得很帅,她因为有一张轻巧的小嘴显得特别漂亮。
她有工作,我们只有周末有时间见面。
“每个人暗自的忏悔。”她打破了沉默说,“每个人都有过去。我们活着,是因为我们喜欢什么而活着。”
“喜欢,难道是因为我们对自己,或者说对世界的某种倦恋?”
“也许是的。我想过自杀,却不愿意真正面对真正的死亡。”
“因为你还要享受自己的工作,朋友,亲人,以及自己与这个世界已知和未知的种种关系,尽管你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可是你清楚,我们谁都离不开这些。”
“也许是的!”
“我,会不会有可能成为你爱的人?”我盯着她,其实,我感到自己像是盯着一团空气在继续对她说话,“因为我感觉我有些希望你成为我的爱人。我不计较你的,还有我的,以及许多人的过去。我没有权力,也不应该去计较。如果我们相爱,世界就从此刻开始,有一个新的面貌。”
“当然。”她望着我,我觉得就像她平时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样继续对我说,“这只存在于想象中,因为世界从来没有停下来,等着我们出发。”
“那么,你认为你会和一个什么样的人结婚,把余下的日子过下去?我觉得,我已经走进了你的内心,尽管,你可以不承认。”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如果有一点勉强,我们都会感到自己失去了自由。语言只能触动一个人的心,因为心是软的。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我爱你的时候,只能说明那个说话的人迷失了自己。”
“为了爱迷失,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因为的的确确的爱上了另一个人吗?”我明知故问地说,同时盯着她的脸,她的脸与我想象中的玫瑰花真像。
“也许说爱的人那一刻爱上了自己。”她用手撩了撩头发说。
“可正是说爱的人让另一个人发现了自己。说爱的人出于一种自爱,所以才爱了别人。因为爱需要对像,而面对自己的感觉是孤立无援的。”
“但是,被爱上的人并不见得是绝对是自己需要爱的人。”
“如果在有生之年一直那么认为呢?”说真的,我随时都希望能够相信自己的假设有一个理想的未来。
“那么,可以这样说,像他那样傻的人有福了。”她说出那样的话,忍不住笑了。
“我认为你在此刻不该笑。当然,你笑了,这是十分正常的,就像现实。”
“嗯。”
“我想我会把我们的对话写成一篇小说,我会把我写的文字送给你看。”
“好啊。”
“也许,我是说也许,你有可能是我将来的爱人,虽然我还无法知道你情感的深度,更无法明了你的明天,我只知我们都是去过精神病医院看过精神病人的人。如果没有错的话,显然,我们都认为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正常过。”
她笑了,不想再多说。
我又说了一些我已忘记的话,然后我们各自回家。
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在周末聊天,我们约定下周再见。
再次见到她,我觉得自己巨大的王国,我想象的世界,以及我的现实世界就如她的一张脸。她没有刻意去笑。那张脸,就像证明她并不想迎合任何人,即使对方是国王也一样。我喜欢她那种宠辱不惊的表情。
“说点什么呢,在这个与过去不大一样的周末?”她用轻巧的嘴唇含住吸管,吸了一口柠檬汁。
我看着她,感到我们彼此并没有目的。
我觉得我们需要制造各自的,与我们共同的一个目的。
我们聊了过去一周值得一说的,各自的生活。她幽默地讲了三个让我发笑的笑话,都她自己亲身经历,或者是发生在她身边朋友身上的。不过我很快忘记了。在我的感觉中,我的笑声真正代表了我当时的状态,可另一个我,那个十分清楚,又因为清楚而加倍模糊的我,却正在推着一只船,悄悄地下了海。
“起风了。”我看着窗外说,“好像是。”
“真的吗?”她也把头扭向窗外,随口说,“没有啊。”
“太阳太亮了。我感到起风了。”我说,“啊,真的很想抒情,你太幽默了。”
“是吗?我觉是你也不错。”她再次把轻巧的嘴唇含在吸管上。
“就像两个我变成一个我,我们两个人如何能够像一个人一样,我想什么,你一下子就清楚了。”我望着她,然后低头吸了口又酸又甜的,使我不愿意再胡说八道的苹果汁说,“你可以不用理会我,我经常会说一些让别人莫明其妙的话。”
“上次就见识了。你在我面前没有必要掩饰自己。”她装成什么都懂的样子说,“就像梦一样,有时候说话也不光只是指向具体的物的话才叫话,看似虚空的话也同样折射出现实,从而使我们感受到更为立体的幽静的人生。”
“说真的,我喜欢你这么去理解。”我由衷地感叹道,“你是一个能理解人的人,我想,你也一定具有宽容心。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个有着非凡的宽容心的人在我们这个时代,也许真的能够使他做成一番事业。”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如果说我有宽容心,那么我更愿意理解为,我认为我理解了一切,而我也不愿意再与单纯的我斤斤计较什么。我允许自己犯错误,允许我在自己的生活中日复一日过下去,不要什么目标,随遇而安,顺其自然,随波逐流。”
“人人都有目标,只不过目标不够清晰。我想说的是,我们从现在开始,不,其实我们已经开始,此时我们正在讨论应该有什么样的目标。就像我喜欢你才和你见面,见面就是个目标。在我的眼里,你是漂亮的,也非常有气质。正因为如此反而使我认为你与我无关,因为漂亮的女人会有很多男人盯着,我不太想和太多人的目光重合。抱歉,请原谅我的真实,我想与你探讨,人为什么会活得那样的不由自主的虚伪。我刚才说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见面,如果我需要正视自己的话,我认为那是一句谎言,包括我刚才的脸上的表情也都是装出来的,你不会看到,也许你不会想到,我心口不一。”
“这一切并不重要。有时候我们既是演员,也是观众。虚伪,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也反映了一个人的真诚。人并不想让别人了角他不愿意让别人了解的自己,甚至虚伪正是牺牲了自己的真诚来营造出对别人的尊重氛围,而尊重有时候就意味着社会的文明与秩序。我们享受文明,创造文明,可我们也厌恶文明的约束。我曾经很爱过一个人,但是爱要求人真诚、高尚、纯洁,可这一切会给我们带来无尽的苦恼。——最后,我不得不装成不再爱他的样子,当时,他和我都是痛苦的,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我们都解脱了,轻松了。”
“事实上,也许是你真的不再爱他了。从一个错误的开始,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而那个结果也未必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可自己只能接受自己选择的现实。换言之,我们都不是这个时代的英雄,我们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尤其是在现实之中,我们的精神只能在精神的世界中,在想象的世界中保持独立,可恰恰的我们的学识,我们的想象,我们的渴望使我们渴望另一种人生。人一思考人生便越发充满矛盾,可没有思考就没有更深刻的爱。”
“我不需要深刻,只需要喜欢。”
“你喜欢我吗?”
“算是。”
“喜欢的下一步呢?”
“仍然是喜欢。”
“我是说,如果,我使你爱上我呢?”
“那种可能性不大。”她再次用轻巧的嘴唇含住吸管,吸了一口,然后说,“喜欢,可以使我们在一起打发一下周末的时光,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没有顾忌的说出来。”
“那么此刻,我想说的是……”我停顿了一下,点燃烟抽了一口,望着她,却又改变了自己想说的话,说道,“我想是的,我们可以在一起共度周末,说一些开心的话。这是一点是难得的。”
显然,她是十分聪明的,她感到我隐藏了我想要说的。不过,她不在意。
事实上,现在的我已忘记了当初想对她说什么了。曾经,有很多这样的话想说没有说。当然,这并不重要。因为她的沉默,我回到了似乎是从来没有停止过的想象中。
我的那只船扬帆在浪潮翻滚的大海里。
我仍然面对的是她,而她不是大海。
大海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与我的深层的感觉中。
后来,我感到想象中的浪花随时有可能打湿我想说的话语,于是忍不住说话。
“你给我一个感觉是,你的相貌和你的气质并统一。如果我说爱与生活使你深刻,而拒绝爱与生活使你超脱,可超脱只不过是个假象。这种假象是为了你更好的去喜欢这个世界,喜欢不确定的人。这成为你人生的一种姿态。你并不十分赞同自己,你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渴望喝下世界上所有的酒,把自己变成海洋,让一切淹没在水中;你会在一人的时候想象自己变成雨雪,然后从地面向天空落去,把人群和森林变成云朵。”
她忍不住哈哈地笑了,后来她用有点儿媚的眼睛望着我,戏谑地说:“诗人,哲学家!确定无疑的是,我和你在一起,有了一种因为喜欢而产生的爱的感觉,很感谢你能给我这种感觉。无论怎样,我们彼此身上还是有我们认为需要的东西的,所以成为朋友是很难得的,我不想破坏这种感觉。”
“可是,要是朋友,我就不能拥吻你。”我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说,“不过,我可以吻一下你的手背,就像吻在一片草叶上。”
她笑了,然后说:“谢谢你。”
我也笑着说:“用实际行动吧,也吻我一下。”
她笑着,吻了我的手。
下一个周末很快就到了。
在约会的路上,我坐在地铁里,感到自己想象中的船遇到了莫明的风暴,那风暴似乎源于过于沉静的,若有若无的期待。那船沉入了海底。不过,很快就有一只新的船又被我推下了海。
她依然笑着,可我觉得她就像一个暗礁,是我的危险。
我喜欢这种危险。实话说,如果是出于要到达爱的目的地,我从来没有惧怕过什么。
我们仍然坐在同一个酒吧里。
这一次要的是啤酒。
她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谈过的想有一个自己的书房的事儿,说:“后来我想,你的那些书,何必一定要放在你的书房里呢?”
“当然,这只不过是我给自己过不去的时候的想法罢了。”
“真是拿你没有办法。来,碰一下。”
我们揣起酒杯,碰了一下。
我的酒顺着喉咙淌下去,而在我无法停止的想象中酒水变成了大海,而她却成了漂泊在海上的帆船。我摇摇头,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你在我的想象中变成了船。”
“我变成了船,你呢,变成了什么?”
“大海。你在我的身体里航行!我想,我们是相互喜欢的。”
“是的。”
“我想,我们都不太乐意把喜欢变成爱。”
“是的。”
“我想,我对爱的渴望有可能是一个假象。”
“是的。”
“我想,我们都是孤独的,可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孤独暂时离我们远了一些。”
“嗯。”
“我不理解,这个世界上,我们,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难道,这是因为我们曾经都爱过了,而且都感受过爱情的烦恼与伤害吗?”
“不说爱情,唱酒。”
我们揣起了杯,又碰了一下。
我听到碰杯的声,轻生生的清脆,消失在由近及远的夜色中。
在我的想象中,我的海洋化成一滴泪水,而她,在我的心中融化了。泪并没有流下来。
我问:“想哭吗?”
她摇摇头。
我说:“我也不想哭,真是没有意思。要是能够哭出来有多好哇。”
“诗人,不要陷入你的情绪之中。”
“来,吻一下我的手吧,这儿会寂寞的好像是手。”
她从对面拿起我的手,放在她在我看来一直轻巧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笑着说:“我希望,你能咬我一下,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下一个周末,我们应该找点别的事做。”
“你的意思是,不想见面了?”
“我想出去走一走。”
“不知道。”
她沉默了,自己揣起酒,喝了一口。
我说:“其实,我并不想出去。可是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走出去,离开这个熟悉的城市更好的办法了。只有走出去才算是离开,离开自己就像告别什么。我知道我喜欢自己就像喜欢海洋,喜欢你就像喜欢自己。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我愿意相信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她站起身来,看看夜晚的天说,“我们回去吧!”
她就像我丢失的许多书一样消失在夜里。
夜晚城市中那么多灯光,在我的感觉中都没有能够照见她。我感到自己的光照见了她,可是我所照见的她也在发光,我们彼此照见了对方。我们认为,喜欢相对清晰,爱使一切变得模糊。
过了一个月。在一个有点深了的夜晚,她在电话里说自己有一种像虫咬一样的孤单,使她的心产生一个挥之不去的自杀的念头。
我来到了她的家里,拥抱并亲吻了她,在想和她做爱的档儿,她打了我一个耳光。
这有可能并不是她的本意。
事实上,我也并不想真正想和她发生什么,可却以行动证明了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后来她安静了下来,对我说了对不起。
我们决定继续坚持在周末见面,仿佛我们见面,是为了拒绝彼此的绝望。
2007/6写
2008/4月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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