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很多人都对西藏有自己的想象,西藏的确是一个让人充满想象的地方,想象的空间宏大辽阔。可是我们多数人的想象是空泛的,是一缕游丝。而作为小说家的徐东的想象既是灵动的又是务实的,他抓住了自己的想象并借此表达出他内心的东西。这是他的幸运,没有3年在西藏当兵的生活体验,他的想象就没有萌芽,难以长成他心中的大树,所以他说:“我们现实的生活,需要一点想像力,需要一点不可能的可能性,借此释放我们蒙尘而压抑的心灵。”
《想象的西藏》共有15篇与西藏有关的小说,每一篇小说都是一个单独的世界,同时,每一篇小说中的人物和环境,也一直在西藏这个同一个世界中。“想象的西藏”是一种语义空间,而小说集中的人物又有着多多少少的勾连,在一篇小说中是次角,在另一篇小说中又是主角。
徐东的小说充满诗意,像民间传说一样美好,又有淡淡的情感和温和的哲学况味。小说中的那些人物,过着极为简单的生活,有着和大自然一样纯净的心,你会觉得他们既是真实的存在于西藏的人,又像是模糊的梦幻中的人,因此你会觉得自己的阅读像在梦中骑着白马飞翔。
徐东说,写西藏题材的小说,他感到自己的心是飞翔的。有不少作家都称自己的写作是一种飞翔,但读者并没有感觉到。徐东的写作是真正的飞翔,他自己飞翔,也让读者飞翔。这种飞翔的感觉,除了语言的灵动清纯和想象力的自如游动造成的效果,恐怕还在于小说写了一些自由自在的人,他们不是没有羁绊,但是他们想离开家就走了,想去远方就去了,想爱谁就爱了,尘世中的问题不是问题,想做什么才是问题。人是可以这样生活的吗?显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徐东在《拉姆的歌声》的创作谈中表达了他个人希望自由生活的理想,他是把这种理想灌溉进小说的旱地中了。用小说表达自己的思想意志显然比用散文和诗歌直抒胸臆要艰难,但徐东在他的小说中,既实现了写作技术层面上的理想,也寄予了生活的理想。这种自如的双重表达令人赞叹。
《想象的西藏》中,我最喜欢的篇什是《欧珠的远方》、《格列的天空》、《贡加贡的时光》和《独臂的扎西》等。欧珠是一个不干活整天手里握着石头在墙根下想事晒太阳的人,有一天,喇嘛告诉他:“一切都在远方,远方更特别。”他就真的去远方了。格列喜欢画画,什么都会画,可是当他想画一面像镜子一样的天空,“可以使所有的人觉得自己就在那天空的蔚蓝和云彩的洁白中,即使没有实实在在的生活也会感到幸福无比”,却怎么也画不出来。欧珠让他画他心中远方的时候,他也画不出来,因此格列去周游四方,再也没有回家。徐东认为爱是需要修行的,于是想象了西多和桑琼一对恋人,让他们来到了一个叫贡加贡的地方。西多决定带着桑琼翻过一座神奇的雪峰,那是天使灵魂的聚集地,结果是他们没法走下山,“桑琼死了,西多被封为天使,桑琼变成一把刀,西多挥舞着刀,砍削着空气中的云烟,太阳隐去,雪花飘飞,贡加贡的时光被西多砍削得纷纷坠落”。这篇小说的想象很厉害,没有一点现实的东西,更见徐东想象的才华。独臂的扎西给人的印象非常深刻,不只是因为他只有一条胳膊,更因为他喜欢身边没有胳膊的那一侧躺着一个女人,那样他就感到他的胳膊就长出来了,而他的情人卓玛走了,他一直在寻找,最后卖了羊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找。
其实,不只是这几篇,包括我没有提到的那些小说,故事都很单纯,里面的人物并没有太多的活动,没有太复杂的经历和性格,但你知道他们的心是怎样的,知道他们都是有追求的人,是怀着希望的人。现在流行的小说,大都是用平庸的语言述说一个光滑或者在编织能力上勉为其难的故事,其实生活中真正发生的故事的那种离奇远甚于编造,作家真正应该做的事是写出人的心理状态和心灵品质。徐东正是这样一个有追求的作家,他用童话般的语言写出人物生命内部的事,用清明的语言写出生活固有的模糊性。其实,我觉得徐东就是欧珠,他心中也有一个远方,徐东也是格列,他要摆脱徘徊不前的情境去试图超越,他也在通往贡加贡的路上去修行,他也像扎西那样去寻找,寻找小说这个情人。我认为他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不仅找到了通往西藏之魂的路径,也找到了自己艺术创作的路径。
徐东之所以能让自己飞翔也让读者飞翔,是因为他心存理想没有杂质,心中有一个无法忘却的远方。他在《格列的天空》的创作谈中说:“我的小说中有一种在远处的现实精神,而非当下的现实精神。”他在《欧珠的远方》的创作谈中说:“远方,无处不在,远方是一个生命中应有的,智慧的,同时也是情感的存在,我们意识到这样,我们生命中会有更大的空间。”因而,徐东是一个清醒的创作者,不是生活琐事的记录者。
因为有远方这样一个更大的空间,清醒的徐东是淡定的自信的。他说:“不怕慢,不怕寂寂无声,其实我也不怕无人懂得我。”我想这自信也是《想象的西藏》给他的。昆德拉说过,短篇小说集应属于大作范畴,与长篇小说是一样的。《想象的西藏》理应是大作。在未来,在远方,他必定会通过更多更成功的大作传达他认为的存在的美好。
(《想象的西藏》徐东著,华文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