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美女涂黑知青情感 |
我敢说,大多数男孩都有涂黑美女的行为。
书上、报纸上、年画上、杂志封面上,只要有漂亮的姑娘出现,就会在她们的脸上涂抹墨水,画胡子,画眼镜,一个个好端端的天仙女,被恶搞成怪物。
四十年前,一个天仙般的美女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成为我时时回忆的一段最温馨、最美妙的梦幻经历,如同小提琴上流出的小夜曲,轻柔悠远、若隐若现,萦绕在记忆深处。每每忆起,总是沉醉。
她叫梅华,是一位从县城来的下乡知青。因为乡下缺教师,就让她担任箩庄管理区(人民公社下辖的区域,一般管理十几个村)的联中教师(各村联合办的初中叫做联中,每个管理区一所),成为全管理区唯一的女教师。箩庄是由四个行政村组成的大村,四千多口人,县乡公路穿村而过,通公共汽车,交通便捷。箩庄过去有几户大地主,留下许多规整气派、高大厚实的宅院,如今都被公家占用着,即使公社驻地也没有这样气派的房子。同一般的村相比,箩庄的街道宽敞,公共设施齐全,有粮库、供销门市部、饭店、卫生所,俨然一座小镇。学校也占用了地主家的宅子,规整的大四合院依然坚固,宽大厚重的青石台阶踩得溜滑,高大的门楼,宽敞的大过道儿,结实的青砖大瓦房,院子里青石铺成甬道,青砖覆盖地面,一一显示着原主人的尊荣富贵。这个院子是小学,因为房子多,有食堂,有宿舍,所以那些教初中的老师也在这里住宿或吃饭。梅华老师在另外一个院子里教初中生,但是宿舍就在这个四合院东南角的一间小房子里,曾经是佣人居住的地方。她的宿舍与对面南厢房的山墙构成了一个小小的死胡同,除了正午有阳光直射,其它时间都不见阳光,很幽暗;除了她出入,没有别人过去,很幽静。
记不清楚了,她好像是教数学的老师。只记得她那张白白的脸,每天从幽暗的胡同里出来,每天在幽暗的胡同里隐去。再仔细回忆一下,还看见那从胡同里出来的白白的脸上,有白白的鼻子,黑黑的眉,黑黑的头发,粗壮的辫子,脖子上缠着红围巾,上身穿着盖过了胯臀的学生蓝半大制服袄,两手斜插在衣兜里,偶然抽出来,那手也是白白的。每次走过孩子们的面前,无论大家玩得有多疯,多吵多闹,都停下来静静地默默地看着她,直至她进了屋,看不见她,大家才重新开闹。
更迷人的是她的声音,直往心里钻,很柔和很文静,似乎带有柔柔的磁性,每句话都像小提琴弦上发出的声音。她是不是说普通话,记不清了,只觉得她说话很洋气,很好听,与当地拙嘴笨腮的土话明显不同。即使站在远处喊人,也没有高音,更没有放浪的笑声。最让我陶醉的,是她站在胡同口,朝着正堂屋吆喝我。正堂屋是教师们的办公室,男教师们从食堂买了饭,都聚在这里吃,我也跟随父亲在这里吃饭。她用小提琴般的声音喊着我的乳名,让我到她宿舍里喝大米粥。“××(对不起,乳名不便公开),吃饭喽!过来喝大米粥喽!”
那带有磁性的轻柔的声音穿过宽阔的院子,传到我的耳朵里,钻到我的心里,我浑身一阵酥软,失去自主意识,完全被那磁力线吸引,迷迷糊糊地朝着磁源方向跑去。
因为父亲在这里教书,我跟着父亲上学,所以有幸接近她。因为我是个孩子,她对我很关照。那时候,大米饭是最好的饭,因为她是城里人,父母都是机关干部,才能经常吃大米,一般的教师则吃不上大米。每当她做了大米干饭、大米粥,就喊我过去吃。
到她跟前,总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是雪花膏的香气,还是她的体香?说不清楚,反正我挺爱闻她身上的味道儿。闻了以后,头晕晕的,神志迷迷糊糊,身上簌簌儿的,像是喝醉了酒。至于大米饭是什么味道儿,早忘了。
能够到她房间里的男人,全学校数百个师生,全箩村数千人,只有我一个。别的男人,只能朝那个方向望一眼或者偷窥一下。我看到许多男教师常用躲躲闪闪的眼光向那个屋子窥视,可惜,他们连迈进去半步的机会都没有。他们都满面笑容地跟她说话,甚至无话找话。我不知道他们跟她说话时,是否也像我一样,迷迷糊糊,像喝醉了酒。她房间里很干净,白白的墙如同她白白的脸,由于没有阳光直射,光线不太亮,显得很幽静,似乎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但究竟有还是没有,又说不清楚。这里是嫦娥的月窟,还是仙女的闺阁?我只觉得到了一个非常圣洁的空间里。我想尽情地看一看这里,但是又不敢让眼睛过于放肆,可怜我那两只小眼珠儿,只能在睫毛的掩藏下躲躲闪闪,像两只小老鼠。
我这份高端享受,引起了师生的嫉妒。全学校,全箩村居民都说我天天吃她的大米饭,哎呀,天天吃!
其实,她也没有太多的大米,只是隔三差五地改善一下生活。这隔三差五,就让人们艳羡不已。有的学生眨巴着狡黠的小眼儿,阴阳怪气地模仿着她的声音,喊着我的乳名,满大街上叫唤,“××,开饭喽!喝大米粥喽!”
叫唤多了,我就恼怒不已,说不清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不顾一切地跟那些家伙开战,拳头、砖头、石头互有往来,互有鼻青眼肿。
当时的我,不会用词汇描述她,也没有词汇描述她,只觉得仰起头才能看到她的仪容,喜欢看到她的仪容,看了之后迷迷糊糊像喝了酒。现在头脑中词汇多了,却又找不到恰当的词汇,纯洁、高雅,像一枝白玫瑰、雪莲花?还是用“圣女”这个词?而迷迷糊糊像喝了酒的感觉,用“暗恋”一词描述是否恰当呢?可我当时还是个孩子,“暗恋”一词又太成人化了。但是,迷迷糊糊喝了酒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也许是纯洁、高雅所产生的魅力?
无论白玫瑰还是雪莲花,都太圣洁,而圣洁的东西,最容易受到环境的玷污,假如一阵风刮来尘土,那圣洁的花瓣就会弄脏,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一天中午放学后,我向大堂屋走去,准备吃饭。刚迈进门槛,就听几个大人在嘀嘀咕咕地议论,那些话怎么说的,年代久远,记不仔细了,但那意思我听明白了,是议论梅华老师。听到大人们一句又一句的议论,我那颗小小的心脏一阵阵发紧。从议论中,我才知道她已经有男人了,还生了个儿子。这令我吃了一惊!简直不敢相信,那么年轻清纯的人,还有了孩子?似乎潜意识里也不愿意信其真。但他们每一句话都像粗鲁的鼓槌,捶得我心脏砰砰响。而最令我震颤的还是另一句话,这话我清清楚楚地记了四十年——“谁知道那孩子是不是她男人的?还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私孩子!”
咔!仿佛一只苍蝇撞到我的喉咙里,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把我噎了个半死。
怎么会这样呢?他们明明都很喜欢她呀,为什么说这样的话?我的脑子懵懵的,喉咙木木的,哽得难受。那天的午饭,我不知道吃没吃。
好长时间,我心里都很乱,梅华老师每次喊我吃饭,那句话就像虫子一样迅速钻进我耳朵里,怎么也拽不出来,脑袋立刻涨涨的,懵懵的,全然找不到先前的感觉了。
我最讨厌冬天的北风,总是打着旋儿,夹着沙尘,到处乱洒。有时候沙尘迷到眼里,又疼又麻,泪眼模糊,让人痛苦不堪。那年冬天扬沙天气特多,一日下午放学后,正赶上风沙,我急匆匆地往家走,在街上,一个上初中的大个子男生,正在神神秘秘地向几个缩头缩脑凑在一起的同学叽叽喳喳说什么,我也好奇地凑上去探听。他说: “……有一次,她骑车回城里,走到一座桥上,突然从桥下窜出一个人来,把她一扫腿扫倒,然后拖到桥下,把她,那个了……”
我心里咯噔一紧,连忙问: ““谁?谁?”
他神秘兮兮地看了看我,压低嗓门说“梅华”。
“放屁!谁说的?”
““她说的,真事儿! ” 他满脸严肃郑重,语气斩钉截铁。
“她跟谁说的?你怎么知道的?”
“她跟我说的,她亲口告诉的!下了数学课以后说的! ”
看他那副毋庸置疑的表情,我心一阵颤抖,像一辆破拖拉机。于是,桥上那揪心的场景反反复复在我脑子里闪现,我仿佛丢了魂儿,迷迷糊糊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至有一天我恍然大悟,才明白那小子扯淡造谣,若真有那事,她一个老师能跟你个屁学生讲吗?真真扯淡!
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都那么喜欢造她的谣?她是那么漂亮,那么纯洁,那么高雅,为什么忍心去伤害她?这令我联想起一些同学的行为。学校里有花圃,春夏时节盛开着漂亮的花朵,一些同学就去采来插到书包上、摆到课桌上。然而,学校规定不准采花,老师看到谁那里有花,就罚谁的站。于是有的同学偷偷采了漂亮的花朵,放在鼻子下嗅嗅,然后把它一片片撕碎、揉烂,再扔掉!满手上是花瓣儿染过的胭脂痕。莫非大人也有类似的行为?
不久,她调走了,回城了?还是到外地去了?就不知道了。反正我一个小孩子家,不知道去过问,也不知道找谁问,只是不时地思念她。想起她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出现她远去的场景:去往县城的公路上(那时是沙土公路),她骑着自行车,留给我一个背影,学生蓝半大制服袄,黑黑的大辫子两侧露着白白的脸廓,胸前的红纱巾偶尔飘到肩上,这个美丽的背影越来越远,一阵风刮来,卷起路上黄色的沙尘,淹没了她。
四十年过去了,梅华老师杳无音讯,不知她在何方。算起来,现在她也快七十岁了,该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大米饭,蓝制服袄,乌黑的大辫子,白玫瑰一样的脸,清幽的体香,小提琴一样的声音,连同那句捶打我心脏的大人们的话,还有那扑面而来的沙尘,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