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之魂  

这片森林像一道绿色屏风，护卫着田园、村落和城市。林间，绿色迷濛，一条婉转的小路从绿雾中走来，又向绿雾中走去。树下漫步，如游海底，如入梦幻。甜润、清爽的空气流入肺腑，把沾满尘土的心洗成一片透亮的水晶。森林浸泡在幽静里，只有几声啁啾的鸟鸣。仿佛恬静的少女信步遐思，那是一弯清流在林间悄悄地流淌。水面上演着天光云影，花草在水边绽放着斑斓多彩，点点彩蝶在花草间闪烁着婀娜多姿。

这是春夏间大森林美妙的梦呓。

每到秋暮冬初，大森林又会变幻出一个金光灿烂的世界。然而今年，大森林的季节转换得特别早，入秋不久，树上的叶子就脱光了。林间，金辉曈曈，千万片黄叶厚厚地覆盖着地面，覆盖着一座新坟。

这是老护林人的坟。

老护林人，谁也说不清他在森林里生活了多少年。他呼吸着绿色的空气，喝着绿色的泉水，天长日久，四肢上突露的血管特别绿，仿佛那里面流淌着绿色的血液。没有这绿色的森林，他的血液会涸竭，心脏会停止跳动。他已与森林融为一体了，他的神经末梢已经伸展到每一片绿叶上，虫儿咬了叶子，他会感受到疼痛。

大凡人到老年，眼睛浑浊灰暗。老护林人不这样，他皱巴巴的老脸上，镶嵌着两颗绿宝石般的眼睛。这双眼睛经受了森林里绿风的吹拂、绿水的洗涤，晶莹光亮，每到夜晚，就像探照灯一样，不停地扫描着大森林，使那些心怀不测的人望而发抖。

老护林人的双手长满了绿色的了老茧，像老树皮一样。这双手握着一杆长长的铁铲，在旁逸斜出的枝杈上发出清脆的嚓嚓声，每一棵树都经过了他精心的修剪。在这双手的抚育下，一代代幼苗钻天长。他成了这些树木的爷爷、老爷爷。

老护林人有一双矫健的腿，黎明时，踩出霞光；大雪里，踩出玉甬。林中那无数弯弯曲曲的小路，是他布设在大森林里警觉的神经网络。

老护林人能吹一口响亮的口哨。这口哨声时常回荡、盘旋在林梢，鸟儿们听到口哨声，就欢聚在老护林人屋前的篱笆上、棚架上，为老护林人表演歌舞。最可爱的是那一群群灰喜鹊、啄木鸟，经过老护林人的驯养，就像小学生一样听话，在老护林人的口哨声中，争先恐后地捉害虫、捕害蛾。野兔、野猫、红狐也常来请安、问候。大森林是一个乐融融的大家庭，老护林人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

但是，老护林人也有暴怒的时候。那情景，大黄狗最清楚。大黄狗是老护林人的生死之交，它日夜跟随着他，探路、守夜、报警，兢兢业业。它曾和老护林人在进出大森林的路口上不眨眼地守了三天三夜。在那次与盗木贼的搏斗中，它目睹了老护林人雄狮般的勇猛。老护林人奋不顾身，与盗木贼展开了殊死搏斗，使大森林免受了斧锯之苦，但他却因寡不敌众，额头上挨了重重的一斧，满脸满身都是鲜血，践乱的草地上也是血迹斑斑。看到主人的险情，大黄狗疯了，顿时变得像一只猛虎，拼着性命猛扑狂撕，击退了盗木贼，救出了老护林人。

老护林人住着一间小木屋。每天早晨，他用修剪下的树枝烹一壶茶，细细地品味着、享受着。喝完这壶茶，他这一天便得到了最大的满足。大森林是城市的母亲，那甘甜的河流是她分泌的乳汁，源源不断，把城市滋润得光鲜亮丽，如处子出水；大森林产出的蘑菇、松子为城里的生活增添了曼妙无穷的滋味儿。可是，老护林人自从定居林中就没出来，当然不知道现代城市是何等繁华、富丽，城里人更不知道大森林里还有这个老护林人。

一天早晨，大森林出奇地静。树木都无声无息地肃立着，谁也没有听见鸟儿往常的欢闹，谁也没有看见茅屋上的炊烟。

老护林人的小孙子照例来送饭。可是，小屋里不见了他的爷爷。爷爷准是在林子里巡视着，他这样想着，沿着小路去找，没走多远，他看见爷爷了。爷爷静静地躺在露珠晶亮的草地上，金色的阳光从林间照射在他身上，额头那块月牙儿般的疤痕格外明亮，像一弯金钩。大黄狗默默地卧在他身旁。

小孙子以为爷爷累了，睡了。他喊，爷爷不应；他摇，爷爷不醒。爷爷已经为大森林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大森林里回荡起悲凄的童音：

“爷——爷——”

大黄狗呜咽了，眼角流着泪；大森林呜咽了，每片树叶都滴下了沉沉的泪珠。

老护林人被儿子安葬在大森林里。入葬那天，每棵树都沉痛地挥洒着金色的叶子，像是铺天盖地的金箔，祭奠老护林人。老护林人永远地与大森林融为一体了，化作泥土，滋养着大森林的根系。

过了不久，人们发现老护林人的茅屋上又冒出了袅袅炊烟，一个酷似老护林人的身影出现在老护林人踏出的林间小路上，肩上扛着老护林人那杆长长的铁铲，身后跟随着那只忠诚的大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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