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恶心

卫生院用村里的大喇叭广播了好几遍，通知各家各户的大人下午一定要带着自家的小孩去卫生院打预防针。

我们马上议论开了，什么叫预防针？大人回答说，就是防疫针。

那什么是防疫针？大人不耐烦，没人再理我们了。

我们就凑在一块讨论，不管是什么针，打针都是疼得要命的呀，没病没灾的，打什么针啊。大人怕我们偷偷溜了，俩手拽着我们又哄又劝，说，不疼的不疼的，比蚊子咬还轻。

可是没用，有脸皮厚得不怕父母的已经重心下移，身子后仰，放赖不肯走。

不过折腾了半天，这事似乎是毫无商量的余地。生拉硬拽，我们一个没少，都集合到了卫生院的大院子里，大铁门一锁，谁也别想跑了，排队！

负责打针的是王二叔，外号王青皮，因为他的脸实在是黑得可以。据生病来打过针的伙伴说，他打针最疼，因为他脾气大，不耐烦一点一点慢慢推药水。

我心底里暗暗叫苦，这个世界，还有比打针更恐怖的事情吗。

打针开始了，无论大人怎么哄怎么吓唬，软硬兼施，还是谁也不敢第一个上。于是王青皮笑眯眯地看着我，悄悄说，你不是头儿吗？如果你第一个打针，我奖励你两颗宝塔糖，有好几个颜色，随你挑。

说实话，糖对我还是有吸引力的。可什么是宝塔糖呢？我承认我心动了，好奇是我最大的缺点。我壮着胆子跟王青皮讨价还价，可不可以打左胳膊，右手我还要留着推铁环。而且宝塔糖是两粒，你可要说话算数！

王青皮一脸不屑，我是大人，当然说话算数，谁像你们小孩啊，还得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才算数。

我撇了撇嘴，把袖子一捋，立刻成为围观的对象。我屏住呼吸，把脖子使劲儿拧向右肩膀，憋得都快抽过去了，才觉得胳膊上一凉，再凉，一阵刺痛，浑身僵硬起来。

王青皮叫一声好了，我一回头，面前是满满一铁盒的糖。王青皮的确没骗我，那些糖个个都是小塔一样，上面还有很多螺旋纹，粉的、黄的、白的，花花绿绿。那一瞬间我真想再被扎几针，把糖都抱回去。可是我只能挑两个，犹豫了很久，我捏了一个黄的，一个白的。我先把白的放进嘴里，凉凉的，有点薄荷的味道，嘴里清新得像是刚吃了水果。

这下院子里可炸了锅，所有的小孩从四处躲避到争先恐后，一个个把袖子捋得老高。挤不到前面的，就跑来我面前，像是采访明星——疼吗？跟蚊子咬比哪个疼？出血多不多？糖好吃不？

我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不知不觉两粒糖在我嘴里消失了，我却忘记了那粒黄色宝塔糖的味道。

王青皮其实还是骗了我。所有打针的小孩都有糖可以领，每人两粒。所以，第一个打针和最后一个根本没有区别。我的勇敢，不过是再一次巩固了我在伙伴里的地位而已。而且，那两粒糖并不是奖励。看着王青皮一针又一针，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我突然意识到，宝塔糖没准儿是个陷阱。

回到家问我姐，果然，那宝塔糖其实是药，只不过是甜的药而已，吃下去一天后，它能把肚子里的虫子打出来。

肚子里还有虫子？

我看过树上、庄稼上有好多种毛毛虫，原来我们肚子里也有？想着肚子里的毛毛虫一拱一拱，从脑袋里爬到脚底，再从脚底爬回脑袋里，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而且更恐怖的是，明天虫子被宝塔糖打出来，那从哪里出来呢？

看出我们的疑惑，我姐抿着嘴卖了个关子，身上哪里有洞，就从哪里出来呗。

我和身后的虾兵蟹将们同时“啊”的一声张大了嘴，然后又赶紧捂上了。有洞的地方——那嘴巴、鼻子、眼睛、耳朵甚至肚脐眼儿都是洞啊。

我姐终于笑出了声，说，别怕，是屁屁那里，跟着大粑粑一起出来，而且每个人肚子里的虫子多少不一样。

哦，我们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多少”上，那，会是谁最多呢？

这还用说，当然是我最多。

我的自信马上招来小利的不服气，这又不是打架，明天咱们比一比才知道。

这场比赛我们选在村西头那个大桥底下，很大一片平坦的水泥地，平时也没人注意那里。因为王青皮在打针发药这件事上欺骗了我们，所以我们商量好了，最后无论谁输谁赢，名次如何，我们要把虫子都包起来，偷偷塞到他的抽屉里。

第一个感觉屁屁痒痒的是我，褪了裤子光屁股蹲下，大家很快好奇地围着我蹲成了一圈，一方面方便围观，另一方面也都期待着自己的虫子能被引出来。

第一条虫子出来时，我和大家一样“哇”了一声，紧张的心跳瞬间缓慢许多，因为肚子里的虫子不是那种碰到哪里哪里起红疙瘩的毛毛虫，而是蚯蚓一样的粉红色肉虫。和蚯蚓一样，它也没有眼睛，第二条出来后竟然还活着，跟着大粑粑一起，越来越长。为了让它顺利落地，我要不停地抬高屁股，给它空间。

等到我的第三条虫子出来时，不知是示范作用还是时间到了，大部分人都开始了。

可是等到最终的结果出来时，小利竟然是第一。

我一直一路领先的，小利本来也只有四条，后来别人竟然用两根草棒棒又从他屁屁里夹了一条出来。不甘心认输的我用草棒棒在我的大粑粑里拨拉了半天，还是只有四条。可是头儿怎么能输呢，于是我宣布比赛结果，我和小利并列第一，因为小利的虫子数量最多，而我的虫子却每根都是最长的。

实际上我还是输了，因为我趁着王青皮不注意，偷偷多拿了两粒宝塔糖。也就是说，我其实吃了四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