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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冰文科班诗人高考落榜真爱 |
分类: 短篇小说 |
冰
一
我曾认识一个叫冰冰的女孩,当然不是屏幕上花枝招展的李冰冰或者范冰冰,那是另外一个冰冰,一个普通而又有一点儿特别的女孩。
初次接触冰冰是高中时的一次秋游。我记得那天阳光很温暖,天空湛蓝而高远,秋风送来田野稻子成熟的清香,是一个很有诗意适合远足的日子。我们新成立不久的文科班在团支部的策划组织下,将要去学校附近的凤凰山登山赏秋。冰冰是团支部的宣传委员,促成这次秋游她功不可没,正是由于她的大力游说,班主任周老师才在犹豫再三之后批准了这次活动。
我们在田间小路上穿行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山脚下,满山秋色虽说不不上层林尽染,却也错落有致,坡顶的枫叶已染上酡红,而山谷的枫叶还刚开始由绿转黄,山间不知名的野花随意绽放,五色纷呈。在向山顶攀登的过程中,平常交往不多的男女生自动地结成了帮扶对子,同学们戏称为“发扬集体主义作风”。我忽然发现冰冰跟在我身后,她是不是想把护花使者的重任交给我呢?这里需要补充说明一下,冰冰身材苗条,容貌秀丽,如果我们班评选班花的话,我相信她有实力夺魁,而本人性格内向,在女生尤其是漂亮女生面前有些腼腆。
“张诗人,你能不能等等我?”是在叫我吗?我回头一看,冰冰站在一处山岩下,正在向我招手。为了寻求登山的野趣,我们选择的都是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冰冰显然没有信心从那块裸露的岩石上爬上来,我非拉她一把不可了。当两只不同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会心地笑了,我奇怪自己在冰冰面前并不感到拘谨。
“你为什么叫我张诗人?”“我们女生私下里就是这么叫的”,冰冰嫣然一笑,“我读过你写的诗,你很有才气。”有美女崇拜,我受宠若惊,但对于自己的诗才并无信心,只好实话实说:“其实那些诗都是瞎写,以后别叫我诗人了,不敢当。”冰冰调皮地盯着我看,“你不想当诗人?好啦,我就叫你阿张吧。”我发现冰冰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不象别的漂亮女孩那样不是对人冷若冰霜就是故意卖弄风情。
二
冰冰后来和班里的男生“阿Q”发生了恋情,听说“阿Q”为了追冰冰天天都从报刊上抄情诗送给她。但那时并不是恋爱的适宜季节,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周老师老鹰般锐利的目光。周老师对于整治学生早恋很有一套,他请来了双方的家长,陈之以厉害,决意要棒打鸳鸯。在老师和家长的双重压力之下,冰冰在高三那年被迫转学去了另外一所中学,而“阿Q”因为学习成绩好只是批评和检讨了事。
再次见到冰冰是在县城参加高考。冰冰没有去找她昔日的恋人“阿Q”,却径直奔我来了。在宿舍见到冰冰时,我不无意外,冰冰原来的齐耳短发蓄成了披肩长发,一袭白裙勾勒出迷人的身体曲线,更见少女的丰韵和秀美了,只是原本清澈的眸子里多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冰冰可能是太渴了,她端起我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抹了一下嘴角的水珠,郑重其事地问我:“你还写诗吗?”我坦诚相告:“原来就是写着玩的,现在哪有心情呀,考不上大学就得回家种地去了。”冰冰略感失望,但她还是不忘鼓励我:“我知道你的学习不错,考场上好好发挥,上了大学还可以再做校园诗人。”
三
我最终还是辜负了冰冰的期望,我的大学梦在那个黑色的七月从理想的桅杆上轻轻滑落,我回到了村里,操起了生疏已久的锄头扁担,在家乡贫瘠的土地上开始了无望的耕耘。“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对归园田居的陶渊明来说可以得意忘言,但我不能,我除了学会抽烟之外,不曾写过半句诗了。
百无聊赖中,我骑车二十余里去附近一个镇上找一位同样落榜在家的同学倾吐心中苦水。同学意外地告诉我,冰冰也落榜了,但她就在镇上的中学补习,准备明年再考。我觉得我应该去看看冰冰。
我在文科补习班的教室外面透过窗户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这些和我同样品尝过失败滋味但又不甘认输的学子们正在专心自习,冰冰偶然转过头时看见了窗外的我。四目相对,冰冰的眼睛一亮,激动地跑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来看看你呗,还好吗?”冰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自己的学习不怎么样,可爸妈坚持要我来补习,我就只有尽力而为了,明年再碰碰运气吧。”我理解冰冰的无奈,我们边走边谈,心中颇有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滋味。
冰冰不停地打量着我,我意识到了自己当时的形象与冰冰心目中的少年才子已经相去甚远,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脸又黑又瘦,曾经握笔作诗的手粗糙了许多,手背上还有被荆棘划破后留下的疤痕,生活竟然如此之快地把我塑造成了一个村野农夫。冰冰拉过我的手,轻轻抚摸着手上的伤痕,不无痛惜地说:“阿张,命运对你真的很不公平啊!”我看到了冰冰眼中含着的泪花,冰冰并不象她的名字那么寒冷,她有一颗温暖的爱心。
四
我也不甘接受命运的摆布,我不愿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与琐碎中重复父辈的生活,我不能待在这个狭小而偏僻的山村里慢慢消耗自己的青春。那年冬天,我背起行囊参军去了遥远的北方,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
三年后,我一改当年落榜的狼狈,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地回到家乡,肩上还挂着醒目的红肩章,那里挂着的是我在军营里捡回来的曾经失落的大学梦。
我在县城找到了一个在银行工作的高中同学,同学在闲谈中告诉我,冰冰后来并没有考上大学,她在县城的步行街上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前些日子还见过她呢!我想起了冰冰曾经给予我的鼓励和我落榜后流露出来的惋惜,我现在去见她,她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她会为我高兴吗?
我在步行街上转悠,一边留意两边的店铺。我在一家名为“诗意云裳”的店铺前停住了脚步,我看见她了。冰冰剪掉了长发,短发烫成了波浪形,脸上化了淡妆,我猛然发现冰冰苍老了许多,再也不是我记忆中那个素素朴朴的女孩子了。“冰冰……”冰冰正和顾客讨价还价,听到喊声在抬头张望中看见了我,她愣了一下:“你是阿张?”
冰冰顾不得做生意了,她热情地把我让进店里,问我几时回的,有多长的假。中午要请我吃饭,我怕耽误她做生意,冰冰忙说:“你是贵客,稀客嘛,难得一见。”
冰冰挑选了一家装修别致的小店,要了两瓶啤酒,我们边吃边聊。冰冰问我:“你现在还写诗吗?”“不写了,偶尔写点散文。”“有大作发表了,不要忘了寄给我拜读哦,我愿意做你最忠实的读者。”“好的。”我只是随便敷衍,其实并没有想到要和冰冰建立什么通信联系。
冰冰主动和我谈起了她和“阿Q”的那段往事,她说“阿Q”对她并不是真心的,他看上的也许只是她的美貌。我知道这件事给冰冰留下了很厚的阴影,我也知道“阿Q”考上了京城的一所著名大学,并且有了新的女友。冰冰有些伤感,我就安慰她:“我们那时年纪都小,就象周老师讲的那样,只是青春萌动,并不懂得真正的爱情。”
冰冰愤愤地说:“‘阿Q’有什么了不起,就算他现在再来向我求爱,我也不会理他了。”过了一会,冰冰两手托腮,看着我的眼睛说:“阿张,你不知道,我一直很崇拜诗人的。”我没有去多想冰冰这句话后面隐含的意义,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哈,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谁还把诗当一回事,诗人都快成神经病的代名词了。”冰冰大概没料到她少女时代就崇拜的那个所谓诗人会如此大肆地贬低诗歌和诗人,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失望和不满,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要埋单的时候,被冰冰挡住了,她抢先付了帐就和我告辞了。
五
两年后,我听到了冰冰的噩耗,她用一条洁白的绸带把年仅二十四岁的生命挂在了“诗意云裳”的房梁上。
听到噩耗的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抽了整整一盒烟。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回顾这些年来和冰冰的所有交往,她不是没有暗示过我,冰冰是个敏感的女孩,只是粗心的我总是让她失望。也许并不需要什么海誓山盟的承诺,只要我不放弃诗歌,只要我能为冰冰写上几首诗并且寄给她,她今天就能快快乐乐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开她那家叫做“诗意云裳”的服装店。骗子固然可恶,可是冰冰的死我也有责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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