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黄了。

今年是大年，黄柿子挂满枝头。有两只并蒂果垂得很低，背景是将欲黄的银杏，前实后虚，忒也好看。

垂得再低也够不着，除非架梯子或举竹竿。

现在人到底不一样了，看到悬在头上的果子几乎没人想说吃它。或者心里想，比如我就有点想，嘴上不说。毕竟柿子不贵，才三块多一斤，十块钱买三斤，可以吃个饱。

倒是馋柿饼，好柿饼，太行山里的柿饼。当年当兵，随演出队进山慰问演出，老乡将柿饼和山楂片堆在我们面前，吃了个够。当时是吃够了，后来觉得没够，永远没够，馋得不行。可去哪儿吃呢？梦中好像吃到了，醒来若有所失。

头上的柿子树，硕果累累。不是形容，是真实景象，只有用这个词才准确而现成，所以用了。本来也可以描绘描绘，展开想象力，用文字作个写生，也许别具一格。但四个字就能概括的东西，何必再花心思整一大段虚词去藻饰它呢。老来用笔，愈加喜欢节俭，最好能够一目了然。

黄柿子在阳光下闪烁。高光点悄然移动，一会儿出现在这几个柿子上面，一会儿又挪到那几个身上去了。蓝天本来很蓝，柿子黄与之形成对比就更蓝了，蓝与黄烘托彼此，真是相得益彰。这是一种大柿子，挂果的细枝那样纤弱，却不但经得起风雨，还不怕鸟儿折腾。鸟儿的喙子尖锐有力，几只鸟儿抢食时相互扑击，动静更是不小。柿子仍稳稳挂着，不见一个摔落着地。

每年柿子熟了鸟儿便飞来过节，美食节，于枝头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大快朵颐也是个现成而准确的词儿，用了它就不必再去描绘鸟儿们的吃相了，省事。观察了它们三年，发现鸟儿并不是各吃各的。它们啄开一个柿子，大家轮流吃或者抢着吃，除非吃完，不再去动完整的。想想也是，倘使每个鸟占据一个柿子，那么多鸟儿一起吃，很快就是一树烂柿子了，不但煞风景，而且糟蹋粮食，柿子再多也吃不了几天。像现在这样有啄开的便不动完整的，细水长流，美食节得以延续，鸟儿们便至少可享十天半月的口福。很划算的。

一般而言，同类的鸟儿会互相礼让，吃的吃，等的等，一只吃够了另一只接着吃，不争不抢。不同的鸟儿则以强凌弱，强的来了弱的只好离开，否则便要受到攻击。灰喜鹊比较强，常常霸枝，它在时别的鸟儿不敢接近。丝光椋鸟和灰椋鸟偶尔挑衅它们，但一般还是尽可能地避让。白头鹎可怜，俟灰喜鹊与椋鸟离开之后，柿子树得到片刻的安静，它们才循这安静而来，悄悄吃上几嘴。吃忘形了，快乐地啼起来了，引来了别的鸟儿，又只好哄然遁去。

秋天，挂满果子的柿树下立着一个老头，仰脸看枝上的热闹。

他想落在人世的队伍后面，落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