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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见鹿的小院中临水植有几株桃树。这时节,满枝红花在春光中开得正好。桃花还是蛮经开的。雨前就开得热闹,引得游人驻足。几天冷雨过去,以为零落不堪,光剩叶子了,谁知今日隔着月亮门瞥过去,见阳光映着的一树花儿似较雨前更加浓艳,晃人眼睛。桃花欺人,远看朵朵都好,明丽不可方物,近取却很难寻到一朵中意的。手机勉强拍几张,皆为废品。怏怏罢手,就在冷风中好好看几眼算了。
花开时见鹿,自然想起李白的诗: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是连在一起的。
立在桃花下面对一池碧水曼吟,便觉有点意思。
桃花带雨浓一句,最早是在红楼梦里看到的。牙牌令,行到迎春跟前,她冒冒失失对了这句。于是大家笑她:意思不对,也不押韵。也奇怪,行令过程中众人呤了那么多诗句,独这一句记得清晰,从小学生记到现在,记成老丢皮。诗肯定未见得有多好,却似刻在心中一般,想抹都抹不去。有考据癖或索隐癖的老师们说,这句诗应该暗示了迎春的命运。我却是个脑子不会拐弯的人,看书只看字面意思,不爱往深里想。书上的迎春就是我心目中的迎春,书之外的我都不信。
原先对这家时见鹿是怀着期待的。开张后发现所谓书店,不过小小一个阁子售书,所售均为小众书中的大众书,文艺书中的鸡汤书,比较适合做生意。其它几个场地,喝茶,喝咖啡,卖艺术品,租汉服供游人拍照,应时的生意,和书无关。但也行,这就不容易。过年期间,他们在后门口摆了几个特色摊子,卖传统手工艺品,其中一个做糖的吸引了我,呆呆看了半天,后来又去看了几次。就是从前的转糖,一个老头挑个担子在学校门口哄孩子的。那时候的老担子,一头是一个转盘,画了花样,用一根棍子架在中轴上作为指示,类似轮盘赌,给钱即可转动棍子参赌,分大小圈,大圈五分钱一转,小圈两分,转到什么花样他给你做什么。另一头是一块大理石板,四四方方,平平整整,即为他施展手艺做花样的地方。花样繁多,多是小动物小植物以及小玩具。其中四大花样为板龙,花篮,关刀,飞机,工艺复杂,花糖甚多,是其中的大奖,极难转取。中号的如螃蟹,因螃蟹身体不光勾线,还要填成实心的,也费糖,中奖机率大一些。他还有个煤炉子,一口锅,用来熬糖,一把勺子是画笔,糖画皆从勺下出。一把铲子铲糖,铲子把儿末端有个圆孔,可以为小动物点睛。当年做糖的老头儿无不技艺精熟,掂起勺子在大理石板上走糖如飞,做什么像什么,我看比有些所谓画家不差什么。我运气从来就差,从未转到过大奖和中奖,记忆中最深刻的是曾经转过到一颗桃子。那是个捡了一分钱都要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的时代,五分钱是大钱了,能在食堂吃一份素菜,是半天的伙食。我常年囊空如洗,哪有余钱转糖。有一回在父亲衣兜中找到揉得皱巴巴的五毛钱,大喜,除了买吃的,看娃娃书,还转了几回糖,过了几天快活日子。老手艺,多年不见,以为消失了,想不到还能碰见,心中欢喜。
做转糖的,是两个极年轻的面孔,不知是兄妹还是夫妻,没有问。看来转糖有传人了,可喜可贺。
家伙什儿和过去不一样,电炉熬糖,不锈钢板做花样,塑料转盘。做糖的手法倒还熟练,也是走糖如飞,很自信的样子。花样与时俱进,我看他给人做了个糖心。
转一次十五元。
现在孩子自是不缺这十五元。好几个孩子围着转,有个孩子转到一匹马,拿到手中就把马尾巴掰下来塞到嘴里。我追过去想拍,拍了一匹无尾马。孩子子格崩格崩,满嘴糖香。
就是这糖香,让我恍惚,似乎回到了从前。
从前放学,乍出校门,迎面而来熬糖之香,顿时饥肠辘辘,不能自抑,那个馋啊。
特别想回到缺吃少喝的年月。不是缺吃少喝好,是童年好。
当然回不去。
问那兄妹,跟谁学的,答曰师傅。没追问他师傅是谁。听他们口音像北边人,问北方也做糖?他说做啊,哪儿都有做糖的。
这个我倒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做糖师傅都是从黄陂来的。
熬糖之香,胜过花香。说一直做到十五,结果正月十二就撤了。那天站在空摊前仍觉余香缭绕,怔了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