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这就是我的家。”她指着黑咕隆咚的院子说。我知道,这个区即将被拆迁。围墙上那个画着圈儿的大大的拆字,在夜色里特别的显眼。
“我想找时间和你谈谈,感情的事情……”
“你别说了,别说了。永良是个骗子……如果他不……”她抬起头,面色似雪:“林哥,你是个好人,我知道的。但是我多么希望今晚送我的仍是永良!”
看着她那长睫毛掩映下的深情而又忧郁的眼睛和略带稚气的嘴角,我不敢想象那自认为风流倜傥、风情万种的永良是不是用他那张臭嘴在这里吻别过这个女孩儿。
“夜已经很深了,你快回去吧。”在徐菲关上院门的刹那,我骤然感到一种难言的失落……
说实话,在收到徐菲的第一封信的时候,我就有些后悔了。这样会不会影响她的学业呢?就不打算继续给她写信了。可又受不了永良的上窜下跳,只好违心的下去。渐渐地,我发现徐菲是个满腹惆怅的女孩子,字里行间总是隐藏着很多让人琢磨不透的忧郁。有的时候,她的心里也会产生很多美丽的遐想,表现出顽皮稚气的小女孩的天性。她酷爱诗歌,崇拜诗歌所创造出的离奇的、美妙的、幸福的意境。她特别喜欢英国女诗人伊勃朗宁的《十四行》诗,它的艺术魅力像一束圣洁的光环在她的心灵深处照耀着。我们一起畅谈普希金、歌德、徐志摩、舒婷,更谈对人生的感受。在这段时间里,也是我精神生活最丰富最有色彩的时期。其实每个人都害怕自己内心的空虚和寂寞。有时,我竟不知不觉地将对丽雪的思念转给了她。
永良抄得很认真,每封信他都要亲自送至邮局。就这样燕雀飞鸿了一年。在我们即将复员的前夕,徐菲来信了,说她高考落榜,孤独、寂寞、痛苦与无助像枷锁一样禁锢着她。永良看过信就等不及了,非要回去安慰徐菲。他总算找营长要了份去军分区送文件的差事借故回了趟家。
七天后,永良归队,我发现他整个人瘦了一圈。
“怎么了?一周不见,就为伊人消瘦得憔悴了?”
“咳!”永良重重地哀叹一声,“一切都结束了,伊人又在何方呢?”
“怎么了?”我感到有点不妙。
“我领徐菲去了我家,可我的母亲不同意。”永良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堆在了椅子上。
“为什么?”我急切的问。
“不为什么,只是我妈嫌她身体不好,还说她没有工作……”
“可你呢?你怎么想?”我的心里突然产生一丝庆幸。
“我?!我能怎么样?有反抗的权利么?我还指望我老爸给我安排一个好工作呢。”永良伏在桌子上,险些掉下泪来。
我了解永良,这小子有时好出风头,占有欲特强。如果有什么心爱的东西得不到,比要他命都难受。我父亲和永良的老爸是战友,转业后一起回到了家乡。我父亲在公安局工作,做了派出所的所长。他父亲去了商业局,现在已经是副局长了。我和永良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落榜,一起盼着穿军装。在参军体检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被筛选了下来,这小子跑回家抄起菜刀,当着局长老爸的面,非要把自己的手指剁下来三根,全家人死活拽着答应他立即为他搬兵救援才算了事。
可是,对于徐菲的问题,让我感到很诧异。也许这小子改好了?听话了?
我说:“这事你要自己拿主意,如果你改变不了你母亲的意愿,自己又无回天之力,那么,你必须要当机立断,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最终你们彼此都会受到伤害。”
“那你就帮忙帮到底,最后再写一封信吧!”永良咬着牙说。
我在一种极为愧疚、失落、怅惘、负罪的情况下,勉强将信写罢交与永良。
这是一段珍贵而难忘的日子,但愿这一切都不留痕迹地在岁月中淹没。可是,徐菲到底长的是什么样子呢?是个怎样的女孩儿呢?那时,在我内心里,隐隐约约的藏着一些遗憾。
可是,我今天真的看到她了,实实在在的看到她了。她的复出,就象我平静的心海突然间掠过的一阵飓风,我生命纵深之处的那一点点良知已被徐菲的眼泪挫伤。男人虽然总是标榜自己如何的坚强和勇敢,但此时,我的心却跌进了脆弱的山谷。窗外,那钩弯弯的小月牙一会儿躲进云层,一会儿又掠过浮云,把她那点有限的、可怜的残辉撒向广阔的大地。人们几乎淡忘了花好月圆的时节和举杯邀明月的欢畅了。
从来不知失眠上何滋味的我,今夜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6
等我再次从昏昏沉沉的梦中醒来的时刻,已是次日上午九点多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疲倦的身心仍不愿离开温暖的床铺。母亲放慢了脚步走进来,见我已醒,就走到窗前,拉开了厚厚的窗帘说:“多亏是大礼拜,否则呀,你能睡到现在?”
“是呀,我太需要时间,太需要睡眠了。”
“你昨晚怎么回来的那么晚?是不是在外面做了对不起爸爸妈妈的事情了?”
“妈,我怎么会呢?你不相信别人也该相信自己的儿子啊。”我猛然间想起了永良,就风一样卷入客厅,拨通了永良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永良的妹妹永欣,永欣说她哥哥出车去省城了,明晚才能回来,要是有急事就打他手机好了。
永良的手机没有打通,说是不在服务区内,他没有开通漫游?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只好沮丧地挂了电话。
窗外的天空慢慢的阴成了铅灰色,云层也在寒流中缓缓地游移加厚。少倾,变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的夹杂着丝丝寒意。路上行人寂寥,偶尔的也会看到跑到楼下的孩子,他们的小手和脸蛋冻得通红,在这虫僵叶落、草偃泉枯没有任何生气的冻日里显得格外生动。
这是冬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我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最后我发现自己竟站在了徐菲家的门前。我不禁在疑惑中自问:“我怎么会站在这里?我并没有想见她的想法啊。何况,自己还没有找到永良,不知道永良会告诉我一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