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芳
儿时,我家的院子充满花香和果香。一丛丛菊、一蓬蓬蝴蝶兰、一棵棵栀子花、一排排美人蕉争香斗艳。在兰菊之间,父亲还栽了一棵李子、一棵杏子、一棵无花果、一棵葡萄。虽然李子、杏子三三两两地结,但是葡萄每年压满枝藤。
那是父亲亲手栽培的葡萄树。
这棵葡萄树挨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旁,树身褐紫,形态苍劲,斑驳开裂的表皮下绽出如生命年轮般的肌理,像渗透着一条曲折的岁月河流。每到盛夏,强壮的枝藤纵横蔓延,纵横交错的枝丫爬上高高的梧桐树,或伸展触角攀延到李子树、杏子树身上,那繁华之势覆盖了半个院子。父亲就用钢丝为它搭建了一个“家”,让它在“家”里横行霸道,肆意疯长。枝藤顺着钢丝一路前进,冲进了我家的窗台,跳上了屋顶,枝子长到哪里,果子就结到哪里。一串串累累硕果如动人的风铃吊在我的窗前,颗颗饱满润泽,像晶莹欲滴的玛瑙。肥厚宽大如手掌的绿叶伸展在葡萄的上面,为葡萄遮风挡雨。葡萄在硕大清亮的叶荫里安然自若地生长,所以才珠圆玉润。
如今,物是人非,昔日繁华的农家庭院有些荒凉、杂草丛生,花草树木因无人照看,无人打理而枯萎调零。树木裸露着光秃秃的枝干,吊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在微风中摇摆。昔日美丽的葡萄树仅剩几枝藤蔓吊在梧桐树上,它早已干枯开裂,流尽了最后的一滴汁液。午后的阳光刺得我眼睛模糊,滴下微咸的液体来。
20多年前,父亲还是那样健壮、高大,正如他栽的葡萄树一样枝繁叶茂。盛夏的夜晚,他总会光着坚实的臂膀,摇着蒲扇,坐在葡萄架下乘凉。我们一家人围坐在荫凉的葡萄棚下,捧着大碗吃饭。米饭是那样香甜,小菜是那样可口。父亲总是吃得最多,也总吃到最后,剩菜剩汤他都照单全收,吃个饱餐。茶余饭后,坐在庭院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一边聆听虫鸣拍打蚊子,一边愉快地跟我们说话。口渴了摘几串晶莹的葡萄给我们尝尝,或分给来串门的叔叔婶婶、太公太婆和娃子们。每年“双抢”农忙过后,父亲就“喀嚓咯嚓”地全部剪下葡萄,赠送左邻右舍,分享收获的喜悦。父亲因工作忙,平时并不与村里人过多来往,也不善言谈。他虽然有太多的人生无奈,经历过太多的岁月沧桑,但他的一言一行有善良、有慈爱、有热情。他教我做人坦荡、真诚、友善,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能昧了自己的良心。虽然世道并非如此,他的行为并非行得开,他却一如继往地践行自己的准则,胸怀坦荡地面对人生的风雨和挫折。当时我懵懵懂懂,但他给我指明了人生方向,他的一言一行已深深融入了我的骨子里,因为我身体里流淌着和他一样的血液。生活的磨难,世事的诡秘虽然一次次挫败我,但我却越挫越勇,因为父亲的话始终令我奋发图强。我坚信自己的真诚,信奉做人的准则。
这棵父亲亲手栽培、修枝剪叶、拉线架棚的葡萄树,正是他不朽信念的化身。葡萄树虽然枯死,但是它的灵魂、它硕果累累的样子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