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莫非仗着酒劲出了陆宅，脚刚刚跨出门槛，便吓了一跳。只见四下里火把淋漓，照耀得门前空地犹如白昼一般。台阶侧旁的士兵们围侍下，列队站了一群帽花领章金光闪闪的将官。他不明所以，退进宅门。陆建勋探头瞅瞅，认得都是刘督军麾下的大将们，他们毕恭毕敬地候在这里，所为何事？

这俩人在宅门内照壁边惊疑不定。外面大街上，传来骤雨般的马蹄声。有个尖亮的声音远远喊道：“大帅到―――”

陆宅和街口霎那间所有的火把都高高地举起。一骑疾驰而至，随从百余骑随从，犹如众星捧月似地。那人头戴熊皮帽子、披黑色斗篷，勒住了马缰，在陆宅前三丈之地停步，跳下马来，大步向前，问：“我的贵客在哪里？我的贵客在哪里？”

莫、陆二人眼见避无可避，只得走出门来。

莫非看见来人满脸的兴奋，忽然间倒不怕了，拱手说：“在下莫非，承蒙大帅厚爱，突然之间成了贵客，不胜惶恐。”

刘督军愣了一下，笑道：“不管你姓什么，都是我刘某人的贵客，呵呵，这陆次长的府邸就是门槛高，往来的都是高人啊！”

他紧紧握住莫非的手，摇撼了两下。

陆建勋见他如此口气，虽然琢磨不清底细，但确定与己暂时无害，微笑着行礼说：“我和莫兄正在惶恐之际，原来是大帅到了，有失远迎啊，请进宅中小坐歇脚。”

“惶恐什么？”刘督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个在卫兵搀扶下的黑衣人，顿时明白过来，笑了一声，说：“原来你办事不力，惊吓了我的尊客，来呀，砍了他的脑袋，给二位压压惊！”

他军令出口，不待那黑衣人求饶，便有两个侍卫应声而至，手法娴熟地将此人挟持出几十步，摁在路口手起刀落，随即将人头奉上。莫非看着那没头的躯体在地上喷血，惊得瞠目结舌。陆建勋掩住双眼，不忍去看。

刘督军摆了下手，示意撤去，望着莫非说：“手下办事不力，惊动了－莫先生，不要在意，我本想请你去我的行营做客，但军务倥偬，一直没有时间，幸亏陆世兄肯做东招待，那我们就在这里小聚吧。”

三个人进了陆宅，火把将灯火熄灭的宅院映照得通明，卫兵们前后簇拥进宅。陆建勋赶紧吩咐佣人烧水沏茶待客。刘督军在前厅坐下，却不喝茶，从勤务兵手里去过只扁平的金属酒壶，扭开壶盖喝了一口，说：“我喜欢冷天喝酒御寒。”

莫非心底忐忑，望着他那张红扑扑胡茬密布的脸，静待下文。陆建勋心底把这二人的关系思虑再三，总是觉得不可思议。

刘督军抹抹腮帮子上的酒水，眼望西北方向，仿佛穿透了重檐阻隔一般，说：“腊月初八，我奉北京政府密令，起兵讨伐马彰武，势如破竹，已将他及残部三万人围在了广陵城内，近日来，我军日夜攻城，拔除城外阵地据点几十处，守军死伤惨重；唉！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忍眼见着生灵涂炭，想积点阴德，这才下令暂停进攻，来请你这位贵客助我一臂之力，你肯跟我走，这就是广陵城内外军民的福分！”

他站起身来，抱拳作揖。

莫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位统率千军万马的男人。陆建勋啼笑皆非，却不敢开口。那大厅侧门板壁后，闻讯起床来瞅动静的陆小姐惊诧地捂住嘴巴。

刘督军充满期待地望着莫非，良久之后，喉咙里提醒般咳嗽一声。

莫非打了个寒战，脸色煞白，迟疑道：“这－刘大帅怕是所托非人喔，我一个学生，哪里有这个平息兵戈、造福广陵的本事呢？”

刘督军笑了笑，说：“先生太自谦了，我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只是肯不肯助我罢了。”

莫非摸摸脑门，拱手说：“大帅莫非弄错？在下姓莫名非，舒城人氏，在北京上大学，与陆兄是同窗好友，先前在邮城舅父家中暂住，广陵战事一起，恐怕殃及池鱼，这才投奔吴尚的同窗。”

刘督军哼了声，说：“莫先生和陆少爷同学也许是真，但姓莫肯定是假，你那个所谓舅父姓郭也是假，我尽知其详，何必隐瞒？”

莫非更是糊涂，说：“大帅既然尽知其详，在下愿闻其详。”

刘督军打了个哈哈，脸色突然严峻，目光如刀般在他脸上划过，说：“莫先生应该姓许，还需要我点破吗？”

“姓许？”莫非愕然，去看身边的陆建勋。

陆建勋饶有兴趣地望着他，淡淡地说：“原来莫兄姓许。”

莫非更加一头雾水：“刘大帅肯定弄错了，我家世居舒城已有三代之久，也是本地有头脸的人家，忽然间易姓，真是第一次听说。”

刘督军抬腕看看手表，不耐烦道：“姓莫、姓许，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破广陵城。来人呀，把我准备好的厚礼呈上来。”

片刻间，两名士兵捧着一盘金锭，一匣子珠宝进门来，奉在莫非的门前。面对着突兀情形，莫非惊骇莫名，连连摇手：“无功不受禄，这份礼太重，不敢、不敢！”

刘督军侧眼觑他。

陆建勋心知不妙，用肘轻轻顶了他一下。

莫非受了这提醒，猛然醒悟，改口道：“大帅的礼太重，只不过究竟要在下去办什么事？请说清楚。”

刘督军冷冷笑道：“实话告诉你，我军在这广陵城下，屡攻不克，马某人的援兵正在赶来，我要近日里抢先破城，请你施展祖辈的手段，助我一臂之力！”

莫非猜臆着闻：“我祖辈有怎样的手段，还请明言。”

刘督军摆了下手，说：“程长毛驻守广陵，海保围攻半年不能得胜手，是许半仙献计，三日内破了城，全歼悍匪数万，这件事江北人人皆知，你怎么不明白？”

莫非总算是听得明白了，这位督军大人是把自己当作传说中许半仙的后人，去重复许半仙当年的壮举，助他攻破广陵，至于他与许半仙之间有无关系，他早已有了认定，容不得他否认了。他带着哭腔笑了几声，茫然失措。

陆建勋暗暗又顶了他一下，笑道：“原来，我这同窗学兄还有这等的本事，少不得恭喜了，你帮着刘大帅破了广陵，乃是不世奇功啊！可喜！可贺！”

莫非懂得他的意思，又想起刘督军方才杀人的雷霆手段，不敢再坚持，只得含糊地说：“既然大帅看得起在下，以贵客之礼相待，推心置腹，少不得要为早日平息战火，为百姓重获太平卖力了。”

刘督军大喜，又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解下了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听着门外呼啸的北风，说：“一路仓促，没有来得及为先生准备御寒之物，且请谅解，咱们这就出发奔赴广陵，看看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究竟如何击破。”

陆建勋见莫非被刘督军裹挟出门，坐上马车，心底担忧，又有些激动，他正待吩咐管家备马，自己也随同去看个分晓。不料陆小姐从板壁后面端着盏油灯出来，拦住了去路，严厉地说：“你闯下了这样的大祸，还不知道后悔吗？”

他蓦然一惊，省悟过来，刚想开口辩解。

陆小姐却不容他开口，继续说：“你这位同学是个灾星，你得远离他，这会儿他们虽然走了，但未必就没有后患，你这就出城去，暂避一时。”

在她的催促下，管家从后院马厩里牵出匹毛色油亮的马来，提醒他换上军服，配上手枪，自己也骑了匹大青骡子跟着，去城外三十里水洼农庄里暂避。吴尚宅内的事情，由着陆小姐主持应付，想来纵然出了纰漏，一个弱女子的身份掩护，应该能敷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