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且说顾亦农和吕媛上了警车，迅速离开了餐厅后，车子驶出查林大街不就，雷洛便让吕媛改乘另一辆车，先行离开。吕媛本不愿意，但雷洛却说今晚的事情和她无关，她只不过是一个误打误撞进来的一个局外人而已。吕媛无奈，只得听从安排，先行离开。

雷洛吩咐司机将车子迅速拐弯朝相反方向开去。六、七分钟后，在一处光线幽暗的僻静路口停住。街边，已有一辆崭新的福特轿车在等候。车窗口，一个穿黑大衣的男子遥遥向雷洛招手。雷洛领着顾亦农下了警车，他的车子。雷洛介绍那位男子说：“这位是唐先生，一直想拜访你而没有机会。今天，我暂借他的车子一用，避离众人的耳目。想必你不会反对吧”？

顾亦农笑了笑，点头致谢。唐先生伸出手来，说：“唐嘉鹏，很高兴认识顾先生”。

顾亦农握了握他的手，说声麻烦。简短的客套后，唐先生踩下油门，驾驶着车子笔直向前，十分钟后返回闹市。这时迎面驶来的也是一辆黑色福特，看模样正是那些灰衣人停在餐厅马路对面的那辆。唐先生介绍道：“这辆车属于青帮大佬张小林。最近被一帮不明身份的灰衣人借用，已近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顾先生，你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你知道吗”？

顾亦农在后座上苦笑道：“我知道自己成了别人觊觎的目标，但却不知道他们的来历，真是如坠云雾之间，不辨所以了”。

雷洛指示着唐先生将车子缓缓驶入一处铁栅栏围护的大理石建筑。这里仿照欧洲风格所建的住宅，厅堂高敞，四壁饰有两米多高的护墙板，上方挂满了人物画像。从大致的面部特征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家族传承接代的历史见证。但，它们本应出现在欧洲乡村城堡里，怎么会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呢？

雷洛笑着介绍说这是他的叔父杜瑟弗伯爵的私宅。他上个世纪末就来华从事商业贸易，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城市。所以，不惜重金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和法国故乡老宅相仿的建筑。目前，伯爵正在巴黎正欢度婚期，享受生命余下的快乐呢。自己受命暂时看管这座宅子。唐先生和顾亦农是这里的第一批客人，定然要好好照待了。

唐先生坐在沙发上，上下打量了一起顾亦农，叹口气道：“你是局外人，硬是掺和进了这个泥潭里，真是冤枉”。

顾亦农沉默片刻，思忖他这句话里的含意，然后开口道：“唐先生话中有话，在下悉听其详”。

唐先生垂眼望着雷洛沏来的普洱茶，在热气升腾的迷雾中缓缓介绍起详情来。

原来，杨小姐是他的表妹，因为一件重要秘密，从天津租界躲避日本人的追踪，转道海上来此地。本想隐姓埋名等候他们来接应，去香港或其他地方定居。不料，日本人很快侦知了她的踪迹。她在美丽园公寓不及转移，又不想落在这帮禽兽们的手里，所以，选择了跳楼。日本人不肯善罢干休，又想从她的随身物品中找寻线索。不想那些东西被房东捷足先登，当作废品处理了。收走废品的书店老板，也弄不清这些歹徒究竟找什么东西，说不出所以然来，结果被枪杀。顾亦农既是杀人现场的发现者，又是那批废旧书籍有据可查的购买者。成为他们的目标，是必然之事。

顾亦农问：“您的表妹，那位杨小姐所掌握的，倒底是什么重大秘密？能否告诉我吗”？

唐先生摇头，说：“我们也暂时搞不清楚，也只能从她的随身物品中寻找线索。或者等候她醒来。她在医院里的处境也并不安全。多少双眼睛都在虎视眈眈地等着她苏醒过来。但是，在此之前，对你的追踪是惟一的选择了。所以，你得小心。在你身上，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顾亦农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道：“可是，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只有那本书，还给一位林小姐取走了。她先前在餐厅里提醒物我注意哪些灰衣人，并告诉我救兵将至。她一离开，你们转眼即到。莫非，她是你们的朋友”？

唐先生一脸的疑惑，说：“这位林小姐，我们有所耳闻。但是从未见过面。倘若她预先告诉你这些情况，那真算是神通广大了”。

雷洛在一旁也皱起了眉头，说：“我们巡捕房得到讯息，是在此之前十五分钟。当时，唐先生正和我一起商议杨小姐转院回天津或去香港的可能性呢。想不到，有人这时候报警，说顾先生被一群形迹可疑的灰衣人围堵在白俄餐厅里。于是，当即去解救你出来，并让你和唐先生见个面，彼此有个了解。”

顾亦农听得有些心惊，长长地吁了口气，说：“今天这情形，灰衣人、我们，都是这个女人局中的棋子了。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雷洛嘿嘿一声笑，说：“顾先生，我不是叫你最好离开这里吗？怎么，恋上那位女子，不忍心走”？

顾亦农有点儿不好意思，红着脸解释道：“哪里，我是新谋了个职位。那位女士是我的同事”。

雷洛对她新透露的这个信息颇感兴趣，忙问是什么样的职位。顾亦农也不隐瞒，原原本本说是中央统计调查局经济调查处。雷洛听了这个单位名称，瞧了瞧唐先生，愕然不语。

唐先生依旧垂目望着醇厚的茶汤，轻声道：“失敬了，原来顾先生是中统的人。既然有这样庞大的政府组织作后盾，那有何必让巡捕房和雷洛探长来趟这浑水呢”？

顾亦农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说：“言重了罢。我所在的单位，是专司经济调查的，哪里称得上庞大？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隐情秘密”？

雷洛与唐先生相视而笑。唐先生说：“你是初来乍到，还没弄清这单位的性质罢？它是国民政府的情报部门，由陈果夫、陈立夫两人创立并兼领，非同小可。若不是日本人发动战争，占领了江浙等地，它怎么会避在租界里办公呢”？

“我还以为它就是一个经济调查单位。怪不得又有军衔又发手枪”，顾亦农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唉！我那位亲戚好事不做，竟给我谋了这样的差事”！

雷洛见他沮丧且懊恼，安慰道：“值此乱世，多一道护身符也不是坏事。不过，他们从事的秘密工作风险极大，恐怕还要超过你现在的困境。眼下，日本人强兵压境，如果和他们矛盾尖锐的话，严重起来，租界当局对他们的压力多少会做出妥协和让步的。总体形势对你们不利”。

顾亦农低声笑笑，说：“这也好办，我明天就去辞职。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是了。我逃之夭夭后，他们总不能追寻顾某人到天涯海角罢”？

唐先生喝了一口热茶，不以为然道：“顾先生，你怕是离不了此地了。没听说过这句老话吗？一入公门深似海。这样的单位组织，进去了，再想出来怕是徒作白日梦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