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十天后的某日黄昏，法租界顾家弄28号那幢西式洋楼的房东太太，经历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惊吓。当时，她正欲开院门去弄堂外的街上给丈夫买一罐巴西产的咖啡豆，用手磨研磨了，晚上煮咖啡喝。可是，她的门儿刚拔取插销，便有人自外向里推开。霎时间，一张胡子拉碴的男人面孔跃入眼帘。她吓了一跳，正想关门。不防那人强行闯入院中，径直欲上楼去。

“你是啥人？干嘛硬闯我们家”？房东太太一身冷汗，强撑起勇气来质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依旧朝楼上走。从厨房内闻声而出的老妈子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失声叫道：“顾先生！你是顾先生吧？你是人是鬼”？

这人笑了一声，说：“当然是人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快给我准备热水，我想洗个澡。这身上已经臭了”。

他头也不回，蹬蹬蹬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哗地关上门。楼下，这对主仆意外愕然相顾。房东太太惊讶道：“真的是顾先生”！

老妈子说：“自然是啦。只不过又脏又臭罢了”。

“那，快点给他弄水冲凉。不然，我们楼上下全是难闻的臭味”，房东太太连忙催促，自己为了证明似地爬上楼去，轻轻敲门，问：“顾先生，你家老太爷替你赎身的吧”？

顾亦农开门，脱掉了那夺来的衣服，穿着贴身的衬衫出来，摇头说：“我是逃出来的，你替我去巡捕房报警。我要找雷洛探长”！

房东太太目瞪口呆目送着他下楼去，进了淋浴房洗澡。自己赶紧去卧室拨打巡捕房的电话，结结巴巴地说：“雷、雷洛探长，告诉你一件事。我家房客顾先生回来了，他想见你”。

半小时后，雷洛探长驱车赶到顾家弄堂。这时，顾亦农已经将这些天积在身上的污垢洗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地接待了闻讯而至的探长一行。雷洛认真地端详他的脸色和身体，半开玩笑道：“这几天，似乎长胖了。别是哪位别有用心的女士邀请你去长驻幽会的吧”？

顾亦农展现了一下手腕、足腕上绳索的痕迹，无奈地笑道：“女人可没这么狠心，将情人捆在家里幽会。我如果不侥幸逃出来的话，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不知要到哪天才是个头呢”！

俩人相视一笑，在客厅里坐下。房东太太忙吩咐老妈子去沏茶。自己竖起耳朵来，在一旁听他们的谈话，满足好奇。

雷洛对于这个年轻人的此时能够安全地脱身返回，充满了好奇，开门见山就问他脱险的经过。顾亦农完完整整地讲述了自己脱险的全过程，令听者兴奋之余，又然心存疑问。按照他的自叙，这位文静的青年，怎么也不像一个格斗高手。居然能举手投足间解决掉两名看守，又能徒手越墙如履平地，无论如何都似是还珠楼主小说中的人物了。

顾亦农看出大家的疑惑，笑了笑解释说自己的家族是南昌当地的名门世家，祖祖辈辈对于男丁的要求极严，必须做到文武兼备，才能在乱世动荡的时局中维护住家族的生存和利益。所以，族人自数代以上起就秘授武功，绝不外泄。他本人的启蒙师傅，是本家一位堂叔，年事已高，昔日据说参加过剿灭洪杨的战事，捞得过黄马褂和提督的虚衔。虽然年近九旬，但仍耍得动拳棒。顾亦农赖以脱身，全倚仗了这位长辈自幼儿对自己的教诲。

雷洛探长等人听他侃侃而谈，如闻天方夜谭，好一刻才缓过神来切入正题，问那帮绑架者是什么身份？

顾亦农叹口气，说：“流年不吉，自从和那家书店发生了联系，厄运就如影随形了。还是那本旧书。我估摸着这时节顶天也就值个几十块大洋的东西，居然令这许多人大动干戈，真正的是不理解。这伙人从表面上来看，不像帮会中人，但从绑架人质的手法和熟练程度看，又是经验十足的积年老手，让人难以捉摸。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雷洛探长沉思了片刻，问他还记得囚禁自己的地点吗？

顾亦农省悟似地站起，说：“这倒忘记了跟你讲了。我当然记得。可是你们法租界能够越界办案吗”？

雷洛立刻起身，说：“我们和公共租界有治安约定。可以互相支持侦查越界的犯罪活动。你如果记得，咱们现在就可以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