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如此这般，靠着窗外阳光的起起落落，大致可以分辨出自己被绑架的时间。整整一个礼拜，顾亦农都处在捆绑状态。其间，他被押出去提审过两次，照旧是那些废话。不过，从审讯人的口气中，他隐约听出点口风来。那位吕小姐，似乎正为他的失踪焦急万分。林小姐则巧妙地逃避了这些人设下的圈套，带着那本古籍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顾亦农心中百感交集，躺在铁架床丧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实施自己盘划已久的逃逸计划。

这天中午，他吃完面后一个小时左右，开始在床板上翻来覆去地打滚，高声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铁门外守卫的人立刻开门进来，问他怎么了？顾亦农额头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来，断断续续说：“这碗面，有问题。我的肚子，难受得紧。快！快！快！快些让我上厕所”。

那守卫迟疑了片刻，转身出去，又叫来一个帮手。他们将顾亦农从床上拖起，依照常规解开双足和一只手，扶着他快步向厕所奔去。顾亦农佯作衰弱状，踉跄着脑袋撞在了墙角，磕出一块青肿来。

二人见他如此，心中警惕放松，将他弄到厕所后，避让到门外，以防臭气难闻。顾亦农一见他们退出厕所，马上直起身，将右手弯曲成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伸到背后，将早已拧松的绳索扯解下来，释放出左手，边活动血脉，便悄悄移步向外。

他倚在一个死角里，低声叫道：“好臭呀！好臭呀，快带我出去”。

外面的守卫作恶心状，捂住鼻子走进来，却见厕坑上无人。心中正自诧异，只觉眼前跃出一人，迅疾地打来两拳，正中太阳穴。俩人眼前一黑，半声未吭就软瘫倒地。

顾亦农放倒了这两人，动作快捷地剥下一人的衣衫，穿在自己身上，从另一人兜内搜出副墨镜来，架在鼻梁上，出了厕所往隔着两座房子近在咫尺的围墙走去。

眼前那并排成直线的房子，大概是住人的宿舍。一条幽长的甬道从门前延伸向围墙。顾亦农低下头，边整理衣角，边稳步向前。路过宿舍时，侧眼瞟去，果然里面正坐着几个人喝酒，背后的床铺一目了然。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在酒上，对他的经过没有在意。只有一个人放声喊道：“秦四，快点来替我喝掉两杯。我，可是喝不动了”！

顾亦农在喉间低沉地应了一声，开始面对高墙正面加速奔跑起来。这十来米的距离，正好提供了极佳的空间。眼见顾亦农整个人如一片轻叶，乘风而起，左右足尖在平滑的墙面上交替向上蹬了三步，堪堪将及大半截墙高。同时，他的右手一个上扬，如铁钩般搭住墙端，身体随之犹如狸猫般翻卷而上，顺势往墙外跳落下去。

墙外，是一条宽阔的马路。道路两侧，栽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枯叶片片随风飘舞。

顾亦农蓦然越墙而下的唐突举止，几乎没有任何人注意。这条路上，本就行人寥寥，只有汽车来往不息。这条路对于顾亦农而言，虽然陌生，但他对于公共租界并不生疏。望着远处的汇丰洋行稍加判定后，便朝着与之相背的方向快步奔跑起来。

这样一个冬日的午后，一个穿着极不合体的年轻男人，在公共租界内的奔跑并不算引人瞩目。这条马路，似乎是偏离尘俗的一条幽静之路，足以容纳这样一位不速之客的夺路狂奔。寒冷的季风，饱含着黄埔江上的潮湿，给这样的逃亡之旅蒙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