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仪风殿上竟然局势大变。方才持戟挟持皇帝、暗袭韩、尹二人、困住林巧儿的天戟侯赵无忌,已经面带沮丧之色端坐于地。手中的方天画戟也已弃于一旁。那安王和太后退回殿内,韩重山、尹飞扬、林巧儿三人守住殿门,正持兵刃与殿下围涌上来的羽林侍卫门对峙不下。皇帝脱困后,立于殿门中央,大声斥叱着这些不听号令的兵丁们。而敞开的宫门外,密密麻麻站满了由城内各处涌来的守城官兵,看情形竟似来此声援协助叛乱者。
苏幕遮与一位蜡黄面孔的汉子飞掠入殿檐下,问韩重山等人眼下形势如何?韩重山一脸的奇异神情道:“我们被天戟侯偷袭点住要穴,不知又被何人以飞石悄悄解开,那天戟侯不知我们已然恢复了武功,猝不及防之下又被我们偷袭拿住,正应了一报还一报的天理”。林巧儿也觉得奇怪,不知这殿前纷乱的人群中隐伏的是哪路高人,在这关键时刻暗中相助。苏幕遮转身朝殿前场地上拥挤的人群大声叫道:“方才叛乱者郭太监已经在内廷被我亲手格毙,内廷暗藏的余孽也已彻底铲除,此时放下屠刀谨从皇命,除首恶外全部赦免”。
殿前羽林军、大内侍卫们闻听此言,有不少人开始垂下兵器闪避向四周。但殿下有一人高声喊道:“不要被他诓骗,眼下对方只有寥寥数人,怎敌我羽林精锐数千之众。再者,木先生尚未露面,胜负之争我们赢面占绝对优势,怎可半途而废”?众人定睛敲瞧去,此人正是兵部尚书祈侯郑泰。只见他一脸的亢奋之色奋力跑入羽林军阵,拖住羽林军正副统领一番耳语,冲着殿前指指点点。那两名统兵主将顿时来了精神,挥舞刀剑厉声指挥已有退意的士兵们重新围涌上来。苏幕遮伸臂护定皇帝退后几步,大声道:“事已至此,幕后元凶还想继续隐匿吗?还不速速现身”!大殿内外、前后无人应声。苏幕遮含笑思忖片刻,忽然抬手指定大殿右侧正端坐默诵经文的少林僧众,朗声道:“向前辈此时不站出来,一切努力都将化为乌有,随西逝流水一去不回了”。
大殿内外立刻安静了下来,满场众人全都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一群僧袍袈裟的和尚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朴云方丈略略提了提衣角,站起身来,微微含笑朝苏幕遮合十施礼道:“苏公子果然锐眼如剑,一下子便揭穿了老夫的真面目。不错,老衲便是向天歌”,众人闻听此言,无不悚然动容。原来传说中早已死在无极峰顶那场决战中这位昔时的武学天才竟然没死,而且还匪夷所思成为今日的少林方丈和尚朴云。这其间的变化真是翻天覆地,令人难以置信、无所适从。
向天歌抚摩自己的光头,摸摸身上的僧服,感慨一声道:“老夫潜居少林,相伴青灯烛影忍受寂寞三十年,便是为了今日。你若稍有耐心再坚持片刻,就会看到更精彩的事情。可惜呀,可惜”。苏幕遮摇摇头,笑道:“没有精彩之事了,你向家在内廷的伏兵已经被我解决掉了,此刻内廷之内风平浪静”。向天歌微讪道:“苏幕遮是个聪明人,可还是猜错了老夫的意思。也罢,事已至此且由我抛砖引玉吧”。言罢,他抬手一指武当人群中的一个长须道人,笑道:“木庄主,为令兄报仇雪耻正是今日之事,为何又龟缩在武当派中匿迹不出了”?
那道人缓缓站起,丢下手中的拂尘,但见人影一晃已到殿门边。苏幕遮一见此人正是木连山,大笑道:“原来你也来了,莫不成又要重演无极峰顶决战一幕”?木连山抚须冷冷瞅了向天歌一言,说:“我兄长被囚浮萍山庄三十年,老夫隐姓埋名苦练武功三十年,外加我弟木春风一条性命,这深仇大恨便要在今日了断”。向天歌仰首哈哈大笑,解开百纳僧衣和大红袈裟,露出里面一身明黄色描绣精致的九爪龙袍,遥遥举手对木连山说了个“请”字。
木连山道服飘飘,竟似足不点地般滑向前去,在距离向天歌三尺处站定,说:“久闻你的无形剑气乃是百年罕见的绝技,今日木某来讨教了”。向天歌脱去僧衣,淡淡道:“好说,好说”。木连山双掌啪地一声互击,发出金石之音。足下隐隐有雾气袅袅散发,三四丈方圆内旁观之人都感受到了这份寒意,纷纷退后躲避。向天歌不以为然地掉头去瞧苏幕遮,道:“苏公子不一起来吗”?苏幕遮微笑摇头,作了个请便的手势。
向天歌回首看着木连山周身散发的寒气,木立不动。那片薄雾般的寒气随风吹来,可是在接近他身体寸许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挡住了,纷纷改道从左右两侧一分为二飘向人群。这二人凝立不动,对峙良久。可是空气中郁结的杀气却是愈来愈浓,在场众人人人均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在这沉寂中急速生长,蔓延。使自己暂时忘记了身在何处,所为何事,只是心存一念:迫不及待地等着这场江湖中数十年罕见的决斗正式开始。
木连山神色漠然地身出一指,说:“你以无形剑气威震江湖,今日且看我惊雪指力如何”。言罢,催动内力,一缕尖锐无比的寒气破空而出,射向对手。向天歌面含笑意,伸指也是隔空一点迎面阻住。两股气流在空中相撞,发出噗地一声响后,归于沉寂。向天歌点点头道:“你这三十年苦修没有白费,竟也能将祖传指力化为隔空劲气,也算是初窥剑气一道之堂奥了,但美中不足的是方有小成便急着出手,底蕴毕竟不足,若再有十年,老夫也奈何你不得了”。木连山冷笑道:“再等十年?我兄长一死,这仇恨已成只争朝夕之势了”。
向天歌笑道:“且看我这剑气如何”?他意态悠闲地出指一击,也不见如何运劲使力,只听得嗖嗖声响,劲气充沛而出。木连山看准剑气来势,指中凝劲抵御。两股劲气又是半途一碰,两人俱都身体一震。木连山退后一步,脸色苍白。而向天歌却是纹丝不动面不改色,显然已占上风。木连山合眼长长吸了口气,陡然怒睁双目,厉声道:“今日之战乃是生死相搏,这等温文尔雅做甚?且看我木家寒冰掌法”!他纵身上前,人似游龙掌影飘忽,直奔向天歌的丹田大穴。向天歌不敢托大,掌指并用使出一路怪异的剑法来和对手相抗衡。
旁观的少林僧众中有人惊呼道:“大悲剑法”!向天歌边战边笑道:“什么大悲剑法,这乃是我向家先祖独创的破风剑法,被少林占为己有多年,今日重现江湖,也好让天下人知晓它的究竟”。木连山闷喝一声,加速攻势,千招万式犹如雨点般扑来。向天歌视而不见,抡挥双掌划了个圆弧,纯以内力将对手纷纭而至的繁杂招数尽数挡住。木连山趁势变招,数十招化为一式直击而来,掌中内力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向天歌双掌合力抵住,察觉到对手是孤注一掷,意欲在这一招之下分出胜负与生死。他心下暗喜,正中下怀,立刻竭尽全力反击。
木连山一击之下,见已然与对手进入纯以内力相拼的胶着状态,也是心底窃喜,认为对手不敢和自己全力相拼,否则即使胜了此局,耗损尽内力后在面对苏幕遮等人的围攻,那就大大不妙了。他正欣喜间,突觉对方掌力陡然一松,随后一波奇强的劲势攻到。他奋力抵住,正欲运劲反击。可是又一股内力汹涌而来,迫得他退后一步。喘息未定时,第三股雄浑内力又然沛然而至。木连山咬破舌尖,怪叫一声硬生生抗住,口中吐出一口血来。向天歌见他中了自己的圈套,大笑道:“我这长江三叠浪的内力心法,正是为了用来对付你这样想依仗内力来消耗我武功的人,黔驴技穷之后,且看我剑气纵横”!
向天歌脚下一动,移形换位,眨眼间退后一丈开外,凌空一指点向木连山。木连山双掌使力意欲隔空阻住,可是那锐如利剑的气流来势极速,“嗤”地一声穿其右掌,余劲将左掌掌心击得雾气升腾。这木连山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苦练数十年的冰寒掌竟然接不住这无形剑气的隔空一击,心下大骇,忙合身一缩蓦然退出丈许,双掌左右一分围观的羽林军士们,打开一条通道飞也似地向宫外逃逸。可是,向天歌似乎早有预料,见他身形一动,便轻羽般无声无息追来,在相距不到丈余的距离上,凝劲连出三指点向他的后心。
木连山正施展轻功跃在半空,陡然背后一疼,胸前一股血箭射向前方。他低头看时,背后几乎是同时又是一阵刺痛,面前鲜血横飞。他人在半空,竭尽全力厉声呐喊了一声,其声之响宛若惊雷,令在场观战众人冷不丁惊了一跳。木连山濒死前这一声暴喝余音未了,他的身体已经重重摔落到坚硬的石阶之上,胸前背后六处创口,显然是剑气对穿而致。一代隐世高人,正式重现江湖不出半日,便命丧在大内皇宫之中,令人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