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城不大,只是江西北部群山中的一个集市性质的小县城。平时这里很安静,只是到了山民们交换山货的那几日才热闹非常。沿东大街一条路下来,路两旁都是野兽、菌菇、盐巴、粗瓷等日用品,堆积如山。顺山溪而下的一个码头边,到处是木船。茂昌行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商行,除了经营粮油外,还收购药材皮货。店内经常是外地来的客商满座,急等着出货。
这天中午,由南至北的大道上来了一队人,伞盖幡旗迎风飘荡,显见不是一般的富家出行。这些人到了茂昌行外,停轿息旗。轿中出来一位脸色蜡黄的病弱男人,他身穿件虎皮缝制的外套,步履蹒跚地踱入店内。店中的账房先生和伙计们纷拥而上,端茶的端茶,搬椅的搬椅,大献殷勤。那人身边的几个彪形大汉们逐退了闲人,分列两边,那人喝了口水,问:“你们主人呢”?账房立即回话:“鄙东家正在东市采购山货,已经派人去催请了”。那人点头道:“我上次着人先付了定金,要那张白虎皮,不知他办妥了没有”?账房谄笑道:“东家收了那五百两银子,立马发下话去要猎户们加紧出猎,据说已经办成了,不知这趟能否带来”。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茂昌行的老板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一见客人便弯腰行了个大礼,说:“木先生要的白虎皮已经置办好了,可是出了点儿差错,有人捷足先登看上了那东西,一出口就是五百两黄金,小人正和他争执之际,店内伙计来报讯说您来了,小的这才先行赶来”。这位木先生放下茶杯,淡淡道:“有人也看上了咱那东西,那就一起去瞧瞧,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茂昌行,在老板的带领下来到半里外的青溪桥。这是座拱形廊桥,桥上飞梁画栋很是别致。平日里可供行人避雨,到了集市时也就成了货物交易的主要场所。这会儿,猎户王三摊前人潮涌动,围着争看他手中一张洁白如雪的虎皮,咂咂称奇。一位服饰古怪的男人正饶有兴趣地抚玩着油光可鉴的皮毛,频频点头。老板伸手指定他,回头告诉木先生说就是此人抬价,这会儿怕是要志在必得了。木先生哼哼冷笑,一挥手示意手下分开人丛,自己慢吞吞地走到那张虎皮前,捏在手心摩挲几下,开口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八百两黄金,我要定了”。王三瞠目结舌望望那人,勉强挤出丝笑容说:“这位客官,您看……”?
那人摇摇头,道:“这货不止八百两金子,我出一千两”!木先生倒吸口凉气,上下打量他几下,道:“在下倒是看走眼了,没想到你也是个识货的”。那人笑道:“我并非识货,但是见阁下出如此重价,就以为奇货可居,故而想赌上一赌,看是否能拿到手”。木先生仰天哈哈厉笑几声,说:“在下木春风,世居于此地,这虎皮我早就出银子预定下了,你竟然有意和我相争,敢问高姓大名”?那人微笑道:“在下柳如风,平素性喜猎奇,见阁下如此看重它,不得不跟价罢了”。木春风叹了口气,闭目想了一想,说:“我也出一千两金子,另外奉送二百两给柳先生作盘缠之用,如何”?柳如风笑道:“不如这样,我出一千两买下它,再以一千二百两的价格卖给你,大家公平交易童叟无欺,如何”?
木春风咯咯笑了几声,一招手。身后立即就有人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过来。他打开锁,从里面取出一叠银票数了数,交到柳如风手上,说:“这是一万两千两银票,请收好”。柳如风将这叠银票往猎户手中一塞,道:“放下刀叉,立地成富翁了,你是时来运转”。王三接过银票,略数了数,满脸涨得通红扭头便跑,眨眼间就消失在蜿蜒的山道上。木春风脱下身上的虎皮外套,直接将那白虎皮往身上一围,蜡黄的脸上少许有了点血色。他又仔细打量一遍眼前之人,口角冷冷蹦出三个字来:“柳-如-风”!然后掉头便走。
柳如风目送他们的背影,也是意态萧然,心想那人居然也被称为木先生,想来天下木先生随处可见,不足为奇了。他举目望望天色,已是日影西斜,自己相约之人即将来到,于是便拔腿往见面地点赶去。金州城中像样的几家酒店中,首屈一指的只有富香春。柳如风到达之时,他所约之人已经在座中自斟自饮了。此人白面紫巾,一袭月白长袍,靠着桌子放着把半人高的银白短戟。柳如风见了这把戟,忙上前施礼道:“天戟侯来到这穷乡僻壤,想来是有急事”?那人忙起身还礼道:“我在江南遍地寻那苏幕遮,他却远在洛阳,倒转请柳少侠相助了”。
原来,此人正式当今皇帝的表弟,大内侍卫总头领天戟侯赵无忌。一个多月前,皇宫中发生一起离奇古怪的案子,京师六扇门上上下下束手无策,于是便竭力推荐苏幕遮,孰料苏幕遮行踪不定,一时难觅,所以才由赵无忌亲自出马,千里迢迢而来。柳如风问他为何要选在金州相见?赵无忌说此地与宫中奇案有莫大的关联。柳如风好奇心顿起,追问这件案子的详细情形。赵无忌端起酒杯,吁了口气,从头说起。
大约在月余前,宫中出了件奇怪的事情。勤于政务的年轻皇帝大清早早朝散后,回宫里继续批阅奏折。不料用玺时却发现玉玺不翼而飞。于是,当即命令在宫内严加搜寻,并将此夜值班的太监、宫女们全部关押,严加审讯。可是,就在宫中追查风声极紧时,一直随侍皇帝左右的得宠贵人薛宁儿忽然心智发狂,用一根细长的发簪自耳后软穴刺脑而亡。他的死讯传出后不久,被拘押在敬事房的宫女冯小翠也出人意料地撞墙自尽。她弥留之际对太医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后,便气绝身亡。
起先,有人把这两人之死和玉玺失踪案联系在一起。可是令人困惑的是薛贵人之死极为奇怪,当时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案子与她有关,而且后来随她而死的冯小翠并不是她身边之人,她们平素根本没有什么来往。为何她一听到薛贵人的死讯后也跟着寻死呢?皇帝下令彻查这二人的所有档案,找出入宫前的所有资料。结果发现她们均是三年前民间选秀时,由江西金州地方献来的。当时本欲下令州府详查,可是考虑到打草惊蛇会惊动她们的家人,故而暂先隐忍不发,由天戟侯先行密查。这就是赵无忌为何选中金州作为和柳如风见面地点的原由。
柳如风心中很是诧异苏幕遮为什么推荐自己进入这个发生在千里之外大内宫中的案子。他在洛阳难道还有要事脱不开身吗?赵无忌见他疑虑的神情,说:“苏公子意思是我们先行查起,他忙完手中的事情稍后赶来”。柳如风笑笑说:“我也弄不清他这葫芦里卖什么药,咱们就先动起来罢,反正这两个女子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先弄清底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