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天国确实是经验老到,嗅觉灵敏。省里派驻的专案组果然不仅仅是为王守仁一案而来。大约是因为王案牵扯较广,案情严重的缘故,这次颇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幸亏早一步得到消息,范陆极为得体地沉着应对,在原市政这一块专案组收获甚小,转而将重点移向其它领域。范陆与屠天国私下里商议认为,看样子是雷声大雨点小,做出声势吓唬人罢了。
心情稍一放松,范陆忽然就省起那夜屠天国打电话来时情形,自己问他是如何得知电话号码时,他说是自小朱处得知的,真是匪夷所思。于是,他回到家去,借吃饭的机会在桌上装作是有意无意的样子随口问小朱,是否屠天国半夜来过电话?小朱只顾喝汤,不假思索地点头承认了。“那,你怎么胡言乱语向他提供莫名其妙的电话号码”?范陆话中有话地说。小朱立刻愣住了,蓦然回过神来,淡淡的口气道:“他深更半夜的打电话来烦人,我也是顺口应付说的,管它呢,难道他没联系上你,就告状说我戏弄他不成”。
范陆被她不卑不亢的态度一时弄得说不出话来,加上旁边还有她大姨在场,不便说破了。他晚上约了张影去城南,问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泄露他们俩人同居地点的?张影先是矢口否认,但范陆从她掩饰不去的慌乱神情来看,心里有了数。因此,他开门见山直接对她说:“我看咱们之间的事情可以结束了,我给你一笔钱作补偿,以后最好不再见面”。张影没吭声,默默在床边坐了一气,起身说:“我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晚上给你答复吧”.范陆无所谓地一笑,说:“就这样吧,你先回去,我真的是困了”。
次日一整天,范陆都觉得浑身没劲,提不起精神来,对于身边两个女人的暗中勾结,恼羞成怒气得半宿没睡着。他半躺在皮转椅上,将脚跷挂在办公桌沿,又然恢复了以前对准花草弹射烟蒂的习惯。整个白天,他足足抽尽了近两盒烟,搞得屋子内乌烟瘴气一片。在满目缭绕的灰白烟雾中,范陆绞尽脑汁去猜想这件事的真相,以及她们之间此种关系的究竟。午后时分,近西的阳光从阳台右侧射入,给屋中的摆设镶嵌了层金色的边框。在晦暗中,范陆被这束耀眼的光线所吸引,注目朝外眺望,远处的楼房树木格外清晰。他的精神不禁稍稍一振,忽地收回双腿,起身在屋里转了几步,拿起电话打给赵益,让他开车停在路边,一起去吃顿饭。赵益惊奇道现在忙着吃晚饭是不是早了点儿。范陆说我中饭还没吃呢,应该是晚了才对。
吃完了这顿介乎于中晚餐之间的饭食后,范陆瞧瞧身旁直打饱嗝的赵益,颇觉好笑道:“你大约是午饭吃过饱了,才吃几口就这模样”。赵益喝了口凉茶,答道:“是吃晚了,下午过了两点才动筷子”。“什么事忙成这样”?范陆问道。“一早,齐总就让我送她去省城乘机飞广州,说是赶重要会议”。“哦”,范陆奇怪道:“什么会议要去广州开,我怎么全然不知呢”?他拿起电话去问老妖,老妖也全然不知此事,觉着诧异便找办公室诸人查问,都说不清楚。范陆挂了电话,自言自语道这个女人真是稀奇古怪的,行踪诡秘,以后得对她多加注意点。
过后,范陆并没有对此事予以过分重视。他决定索性在城南的居所长住,暂时中断和小朱的联系。张影当晚来了,穿着件淡青色的长外套,脸色尚好,没有通宵不眠的憔悴。范陆心底居然稍有失望,他从皮包里掏出张用张影名字开户的五万元存折递给她。女人接过开看看上面的数目,脸上飞快地掠过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意,将存折小心地插入手袋中。“那,我就先走了”,她自感无话可说,勉强冒出了这一句。范陆心灰意冷,连一句话都懒得再和她说了,点点头向门外摆摆手。
张影在这所美梦破碎的古老宅院里缓步向外走去。暮春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股浓郁的醉人气息,令人醺然。院外的巷子里,有个酒醉后跌跌跄跄的中年男人边走边大声吆喝道:“春暖花香,蜜蜂嗡嗡,河蚌张嘴,胡萝卜插秧”。范陆听在耳内,苦笑了笑,记起这是本地流传多年带有强烈色情意味的顺口溜,自己上中学时,就有许多青春期萌芽的男孩下课放学后到处喊唱。他站起身,走到外面去关门,院外昏黄的灯光下,张影纤细的背影在拐角处略一晃动便完全消逝了。他脑海中立刻浮现起少年时读过的一句古诗:月下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紧接着,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今晚的处境,于是便狠狠往地上“呸”地吐了口唾沫。
一夜甜梦醒后,范陆草草洗漱后出门,去路口等候赵益开车来接。今天,赵益一反常态地迟到了近一刻钟,睡眼朦胧的样子。上车后,他就告诉范陆昨晚快下班时,专案组突然入住,将中层以上的干部都突击通知集中开会,让他们自己起来主动揭发或坦白公司内部存在的问题,其中似有所指,矛头目标集中向范陆主政阶段的财务和工程分包问题。
范陆不禁出了身冷汗,忙拿起电话打给屠天国,结果没人应答。他又直接去联系许衣凡,许在电话里告诉他一个不妙的消息:屠天国昨天上午已经离开本地,飞往广州。范陆立刻联想到昨天齐丽丽也去了广州之事,于是忙又冒昧地直接联络许运田,但是他的手机显示关机,打到市府办公室,接听电话的人口音陌生,仅是委婉地表示许副市长有其它公务,有急事的话可以留言带转。范陆坐在车内重重叹口气,拍拍赵益的后背,让他将车掉头开回去。
回到先前路口后,范陆说有份东西丢在屋子里,得回去取,让赵益停车在这儿等。缓步拐入巷内后,他走着走着仿佛神经质般浑身颤抖起来,霎时间快步流星地奔向那所小宅。进屋后,范陆直扑墙角,抽出石砖掏出金属盒,把那串钥匙和纸贴身藏着,然后迅疾地换了身外衣,提起只空皮箱就离开了。出门后,他根本没往赵益停车的方向去,而是出人意料地朝相反方向走,从巷区的另外一端出口上了大街,然后隐在树旁打了个电话给赵益,说自己有点私事,让他不要等了,下午两点左右再来这儿接。
支开了赵益后,范陆叫了辆出租车沿国道开向郊外,半途下车后,他又在路边上了辆开往省城的长途班车,颠簸了大约三个多小时后,到达目的地。黄昏时分,范陆在城乡接合部的一家小旅馆住下,重新将手机开机,静候来自家乡的消息。大约因为整个白天都关机的缘故,肯定有许多电话没有打进,放弃了继续的信心。所以,他坐在床边看着这个便捷的通讯工具良久,疲惫之极后徒劳地叹息了一声,连晚饭都没吃,躺倒便埋头睡了。
约莫下半夜两、三点左右,彻夜开着的手机终于清脆且摄人心魄地响了起来,一曲节奏急促的西班牙斗牛士音乐将范陆自梦乡惊醒。他陡地坐起身,伸手去枕头下拿过手机看上面的号码,是那边的区号,但不熟悉。他脑子里飞快地掂量了一下,接通了。那边是赵益小心翼翼压低的嗓音在问:“范总吗?是我”。范陆问:“你在哪里打的电话”?他说:“在外面的IC电话亭,绝对安全的”。范陆这才放心地问那边的局势?赵益说情势乱得很,据传屠总等人已经逃离此地,专案组同时进驻了云天和华夏,封存了财务账册,连傅总也被双规了。范陆心里一惊,想不到这件事竟然连累到了老妖,不由心生愧意。他忙又问赵益,专案组是否已经找他谈话了?赵益说:“还没有,像我这样的小鱼小虾,暂时还没顾及得到”。“那……”,范陆思忖了一下,说:“你也要小心点儿,方便的话,我家里还请你照看照看,你去银行办个卡,发短信息给我,我想法子汇笔钱给你,你要好自为之”。
前一篇:博客小说《掘墓时节》(30)
后一篇:博客小说《掘墓时节》(尾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