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不敢面对的“爱心行动”
文:子夜的昙
那年春季,一个七岁女孩的照片和病历被一家大型医院的护士送到了我的手中,照片上的女孩长得十分美丽,但却有着一双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忧郁的大眼睛。护士告诉我,那女孩聪慧可爱,已经到了癌症晚期,但家里已经穷得再也拿不出钱来医治了。
在那家医院放化疗住院部,我见到了这个名叫蓉蓉的女孩,虽然由于化疗她的头发已经全部脱落,但她本人依然比照片上漂亮许多。虚弱的蓉蓉正紧紧握住一个因晚期肺癌而极度疼痛的病友,并不停地鼓励他:“爷爷,坚强些”,过了一会儿,蓉蓉又为情绪渐渐稳定
的病友唱起了歌曲,由于肿瘤已经占据了蓉蓉四分之三的胸腔,所以,她的歌声不时被自己剧烈的咳嗽打断。在蓉蓉的旁边,是她那不时垂泪的年轻母亲,蓉蓉的病床上散放着正在折叠的千纸鹤,而蓉蓉病友们的床头上,大都挂着她亲手叠的千纸鹤。蓉蓉知道自己患
了难以治愈的癌症,身边病友的不断去世,使蓉蓉有了与普通孩子不一样的忧郁,但她的求生欲望相当强烈,她哭着拉住我的手,希望能够帮她找好医生医好她的病。
回到报社,我将蓉蓉的情况向领导做了汇报,随后报社以大版面推出了“挽救美丽生命”的专题报道,报道引来了一些市民的同情,但他们捐助的款项对蓉蓉的巨额医疗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为了为蓉蓉找到希望,也为了不致于使报社十分难堪,我同报社另外一个
记者开始在全国各地联系愿意免费为蓉蓉冶疗的医院,同时推出煸情的报道。连续的报道终于引起了一家医院的注意,这家医院的负责人找到报社,说愿意为蓉蓉免费冶疗,并称他们有新药可以在短期内冶好蓉蓉,条件是报社必须用一个月的时间连续报道医院医治蓉蓉的进展情况。几经协商后,已经放弃冶疗回到老家的蓉蓉被接到了那家医院。
接下来,医院开了有多家媒体参加的新闻发布会,记者们在拿到红包后为医院大唱了一番赞歌。我和我的同事开始为了医院开出的条件履行承诺,每天都千方百计地寻找新鲜的东西报道医院医治蓉蓉的情况。医院用于医治蓉蓉的是一种新药,虽然一些成年人用后效果不错,但对蓉蓉却没有多大效果,蓉蓉的病情一步步恶化,我停止了对医院的报道,渐渐地便减少了去医院的次数。
那天,满脸泪痕的蓉蓉母亲找到了我,她说医院已经停止了对蓉蓉的治疗,说是医院对蓉蓉的病情已经无能为力,蓉蓉的母亲要求报社利用关系将蓉蓉送到别的医院。我和同事嘴里答应着蓉蓉母亲,但我们心里却都十分清楚根本没有可能。蓉蓉的母亲不停地打电话
找我们,而我们却开始以各种借口躲避,而每次需要路过那家医院,我都会绕道而行。
一周后,蓉蓉母亲便没有再联系过我们。而我和我的同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回避着蓉蓉的事情。半年后,一个白血病患儿的病历又摆在我们的面前,我和那位同事将病历推给了另外的记者。在报社的休息间,曾经同我一起报道蓉蓉的那位同事燃起了香烟,他问:“不知道蓉蓉怎么样了?她是死?还是活?你知道吗?”不等我回答,同事突然吼道:“我们都很残忍!很残忍!你不可能打电话问她的情况,我也不可能!我们都做错了!”
我明白同事的意思。其实,在那一次所谓的“爱心报道”中,记者和医院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我和同事在那一次报道中捞到了名气和业绩,医院用很少的钱既做了免费广告宣传,又试验了自己的新药。而我们“爱心报道”的主角蓉蓉却成了牺牲品,不管记者和医院的出发点怎么良好,但她确实是被记者和医院利用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蓉蓉那双忧郁的眼睛常常会跳到我的面前,而我至今没有勇气给蓉蓉的家人打电话询问蓉蓉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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