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拍出的《天注定》，一下将印象反转，原来他只是听凭自己的内心，还是一如既往地辛辣，《天注定》刀锋更锋利。

胡文海案、周克华案、邓玉娇案、东莞色情案、富士康跳楼案，这些案件任何一个都引得格外触目惊心，如果将他们连缀起来，又将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贾樟柯就是根据了这些案件，拍出了《天注定》。用贾樟柯自己的话讲：“你看，最初这样的案件发生，我们会讨论一个月，再来第二个，讨论两个星期，再来了讨论一个星期，再来了叹气，后来逐渐地麻木，逐渐地我们以为很了解它，但真的了解吗？所以对我来说，最主要的就是去面对和理解它。”

是的，稍近的周克华、邓玉娇，我们都还记得，远一点的胡文海就需要搜索一下才能知道细节了。再过几年，我们甚至连周克华、邓玉娇是何许人都不再记得了。而将他们集束起来，探索系列案件发生的社会根源，就升华为了思想。《天注定》就是这样的思想之作。

贾樟柯说：“我在试图描绘一个社会全景，这些年突发的暴力事件不断增加，它有我们必须面对的社会背景和根源，以及笼罩在社会上的挥之不去的紧张气氛。这很难选择只讲一个故事，特别是你叙述重点不是一个日常状况，而是一个突发的高度戏剧性的状态，只讲述任何一个孤立的事件，会显得有它的偶然性。”

作为社会全景，贾樟柯选择是从社会边缘人的角度入手，其实作为钱币的一面，还有土豪们奢华的生活，以及政客的腐败，与之另一面相对的就是贫穷、尊严、压迫、没有方向感这样微小的生活细节，它所联系的崩溃所造成的社会伤害，因为比土豪的挥霍更触目惊心，所以也更引人关注。

在第一个故事里，姜武饰演的胡大海，源自于胡文海案。讲述发生在山西的一个因为村干部贪污及官商勾结，导致的一个拥有朴素正义感的村民愤而出手，枪杀了一系列人。真实的案件发生在2001年，山西晋中榆次区乌金山镇大峪口村村民胡文海开枪致使14人死亡（9户人家、8男6女被杀），3人重伤，震惊寰宇。杀人肯定是错误的，但探索胡文海案发的根源，那就是压榨，村官与企业的双重压榨，使得村民生存困难，应得的收入没有得到。这样的话，按照旧时观点论，胡文海的做法，甚至有行侠仗义的成分在。

在第二个故事里，讲诉的则是贫穷与抢劫。王宝强饰演的周克华。来自重庆穷困农村的周三，贫穷使得在母亲做寿所得的香烟所剩得最后九根，也需要在三兄弟之间每人三根进行分配，看着就让人心酸。而崛起的都市，一江之隔，是栋栋高楼，高楼中燃放着漂亮的烟花，过着却又是烟花缭绕的现代繁华生活。周克华问他的儿子，老爸给你放个炮吧！儿子说，好。于是他举起枪打向天空。他将这一切坏的情绪射向天空！他是个杀手，影片开始他便杀死三个年轻人却没有任何表情，他是个有想法的人，不与村里的人打牌斗殴，也不在乎大哥分的几百块钱，还为被他杀死的人举行一个小小的祭拜仪式。他觉得生活没意思却只爱听枪响的那一霎。这个变态爱好的形成并非偶然，那来自农村旧文化道德的缺失，新的文化资源及思想又普及不到乡村。繁华与贫穷，在人的内心之上进行转化，于是为了钱，周克华踏上了抢劫之路，在银行门口开枪射杀无辜的取钱人。

第三个故事里，讲诉的尊严的故事。赵涛饰演的小玉，就来源于邓玉娇案。她是邓玉娇，一个犯过错误的人，或者说，是一个不得不犯错误的人。在她的世界里充斥着蛇的影子，有人吆喝着看灵蛇看美女，、电视里演着青蛇和白蛇的传说、在她行走的路上又有蛇匆匆而过，我愿意将蛇理解为男人的欲望，或者说，这个社会的欲望！那个看似正派的男人为什么选择出轨还要让小玉承担小三的罪名？还要被原配唆人暴打？那两个官员为什么非要把小玉当做小姐强迫她就范？这是个什么世界？这是一个坏人横行的世界！当某些人掌握某些特权并将享有特权化为自己固有的暴戾，当这个世界不再给真情和善良一份立足之地，当有钱就该是爷的观念深入每个人的心，当贫困还在向我们袭来……被有钱人肆意地践踏洗脚妹最后的尊严时。悲剧就发生了，邓玉娇愤而反抗。

最后一个故事，来自东莞色情案和富士康十三连跳。罗蓝山饰演的小辉自杀了，像那些被放生的鱼一样得到“解救”，因为他爱的女孩是个小姐而且是个三岁孩子的母亲，因为他的妈妈打电话催钱他没能力去寄回，因为他的懦弱出卖了自己的兄弟。更因为他对他的生活感到无望。当东莞夜总会的小姐们穿着苏联军服、迈着正步出来接受嫖客的检阅，雄壮的苏联歌曲衬托起最为昭彰的淫荡。红楼梦造型的美女也不过是任人挑选的妓女。和这里五花八门的色情业相比，性都阿姆斯特丹的把戏也只是情窦初开。而这里却发生了最为纯洁的爱情，打工仔小辉爱上了天天迈着正步卖身的妓女。这爱情注定是一场悲剧，雨中表白之后，小辉再无法忍受她钻进那台肮脏的色情列车，也无力将她救出这撕心裂肺的虎口。小辉辗转来到世界500强企业“富士康”，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励志故事，什么只要努力就会获得成功，只要奋斗就会拥有美好人生。但他真的受不了一到发工资那天妈妈就给他打电话，催他把钱寄回去。妈妈告诉他不能乱花钱，要帮他把钱攒起来，最后，他宁愿用跳楼来了结。小辉没有决绝的胆魄走上大海、三儿和小玉的路，于是只能杀掉自己。一个对于未来茫然无措的孩子，在看起来永无出头之日的流水线上作业，没有欢乐，没有朋友，也没有明天，唯一选择的只能是从空中一跃而下的那一点点自由。

四段故事，交织在一起，它告诉我们，这些离我们并不远。任何一个故事，铺开来讲，也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故事，也可以挖掘出很复杂的人性，但就像贾樟柯所说的，单个的故事会显得过于戏剧性，过于偶发性，只能是社会很小的一角。而几个故事连缀起来，才见得整个社会是如何的处于暴戾而荒谬的时代。

有时候，下班回家，路上会遇到目光呆痴的农民工们。盯着他们的面孔，有时候我也会想，当初如果我没有考上大学，现在，我可能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份子。而他们走在城市中，却几乎没人在意他们的存在，被忽视被鄙视的感觉，其实很难受。而社会整体底线的下降，就会使得其中一少部分在难以忍受来自社会的无视时，报复就会发生，抢劫或者杀戮就可能会发生。

（龙，2014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