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财结婚, 一大早我就去他家帮忙. 二古叔.二古婶都已经变成了老人了. 二古婶的头发多半都白了, 牙也掉了不少, 平日里依然忙忙碌碌地操持着家务 . 出嫁了的联凤和联金全部都回来啦, 我和他们挤在橱房里洗菜, 二古婶在灶台上芒得不可开交.

      周围十几里地的客人都来了, 院子里挤挤攘攘的一大堆人, 小孩子跑前跑后地乱叫. 大松也来了, 他走到橱房里看了一眼说: " 大凤, 别让林子搞太多冷水, 她身体不好......" 他脸刮得干干净净, 头发也剃了. 一眼看去, 大松似乎又是那个生龙活虎的大松了.

      " 喔哟, 这么关心自己的婆媳啊? " 联凤一看见大松就特别兴奋, " 咦, 大松, 今天你可真精爽. 干啥啊? 你以为你是新郎倌啊? " 大松懒得理她, 对我一笑走开了.

       " 林子姐姐, 大松哥对你多好. 我家里男人才不会呢. " 联金也凑过来讲.

       " 你们知道啥. 夫妻缘份是早定了的......" 二古婶一得空就开始讲话, "这辈子的那口子对你好, 是因为上辈子他就欠了你的, 这辈子来还. 你看大松自小孤苦伶仃, 吃了不少苦. 按理, 该找个老婆好好伺侯他, 可他就对林子好. 那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啦! 放在手里怕飞啦! 啧啧......"

      联金看看我: " 林子姐, 你对大松也很好啊! 那你也欠他的了? "

     "那可不,林子和大松人才四方面都般配,他们上辈子就是夫妻.恩恩爱爱了一生,死了投胎后又在一起.要不天差地别咋就成了两口子呢?"二古婶还在感叹.

     "那下辈子他们还会不会是夫妻呢? "大凤有点不甘心.

     "当然,他们是不管啥地方,哪一世都总是树缠树,藤缠藤......" 联凤和联金一起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我赶紧低下头,摆弄水盆里的水.

     菜上完了,厨房里的婆娘们也停止了活计,我坐在灶边和联金拉家常.联凤安然走进来说: "林子,你去看看大松吧!他今天可真行,喝了整整一瓶酒,还闹着和联军他们再喝呢.劝也劝不住."我心里一惊,赶快跑出去.

     大松坐在桌面上,满脸通红,看上去还很清醒,讲话也利索:"联军,你不够意思.叫你陪我喝,你不肯,还叫我不要喝.怕老婆啦,是吧?喝!"他站起来,抢过联军手里的酒瓶就往酒杯里倒酒.见这情形,我有点手足无措,看见新郎倌联财就把他拉过来:"联财,你去把大松情进屋里歇会儿,他那样是不能再喝了."

    老老实的联财带着新娘子走过去,"大松哥,我们给你敬酒."大松回过头来笑着说:"好联财.大松哥受你这杯酒."一仰头喝完了酒.

    "大松哥,你先请进堂屋里坐,一会儿你还要给我们主婚呢."联财上前搀着大松的手,大松一个趔趔,踉踉跄跄地跟着联财走了过来.

    我急忙跟在后面,端着茶给他送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大松拉着联财的手:"我说,联财......你和二松一般大......你成亲了,他还没......我这哥没出息......等二松成亲了,我上山会......不,不回来啦!"联财面对酒性发作的大松又哄又劝:"大松哥,可不能.二松上了大学,还有你和嫂子,你去山上干啥?" 大松紧紧扭住联财: "你不知道......不知道,你大松哥心里苦!"一股泪顺着大松的双颊流了下来.看见我进去,大松连忙放开联财的手,转过脸去.联财赶紧出去招呼客人,我把茶送过去:"大松,喝点茶."不知怎的,我的心痛得缩紧成一团.大松看着我:"秋秋,我喝多了.啊?你别生气,我,我这是高兴呢."他闭上眼睛躺在椅子上不说话了.联军看见了这一切,满腹惊疑地打量着我,我赶紧跑出去帮二古婶洗碗.

    我心神不定地干着活,慌想了想,还是进屋把大松扶起来:"大松,咱们回家.啊!别吐在人家家里."大松支撑着站起来,半倚着我走出去.刚走出院门,冷风一吹,大松"哇"一声就吐了出来.旁边的人赶紧帮我一起把大松扶回了家.

    我檫干大松身上的呕吐物,换了外衣,扶他到床上,赶快跑去灶翻房烧水给他檫身子.大松沉沉地睡着了,我这才仔细打量大松,黝黑的皮肤早已失去往日的滋润,变得又干又涩.微张着的嘴巴嘴角撇,鼻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挺直,额头不知何时留下了两到月牙型的伤痕.在睡梦中,他的脸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伤痛.我解来他的衣领,他胸口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肌肉仍然结实,可好像瘦了很多.手掌的关节变得僵硬,有着无数裂痕的指头似乎无法灵活地活动,神经质地微微颤抖......我轻轻地檫着他的身体,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大松动了一下身子喃喃地:"秋秋,秋秋......"他蠕动着嘴巴,半睁着眼睛,我赶快给他端上水."大松,来,喝水."我对自己突然感到深深的厌恶.

    大松睁开眼竟,憨厚地对我一笑,嘴里嘟嘟囔囔:"秋秋,秋秋,嘿嘿!"我看到了当年的大松,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大松的眼睛始终是如此的温柔.

    我守在大松的身边,呆呆地坐着,看着像孩子般睡着的大松,心里一片迷惘.

    "秋秋,秋秋."大松又在梦呓."我在呢,大松,睡吧,睡吧!好好地睡吧!"我轻轻拍打着棉被,吻着他的大手.

    夏天的日子慢慢地来带了,二松回家一趟,又带着干粮匆匆返回学校.

    大松一大早就去了山上,很晚都没回来,我做好了饭,趟在床上休息一会儿.醒来后,天已经黑尽了,暮晚的山村静的让人发术,我点燃油灯,拿出纸笔开始胡写乱画.

    夜更深了,大山深处传来野兽的嚎叫,大松还不见回家,我赶紧披山衣服,点燃风灯要去找大松.一开门,就看见大松蹲在门口吸烟.

    "吓死我啦!你在这里蹲着干啥?"

    大松站起来,就着灯光看着我,一脸的慌乱:"我在这坐一下子,吸吸烟."大松早早上了床,坐在床上若有所失.我觉得大松行为非常反常,停下手里的笔:"大松,你怎么啦?"大松一把拉过我抱在怀里.吻着我的头发,大手紧紧地勒住我.

    自从大松打过我后,表面上看我们很久没有好好地在一起了.他的举动似乎一下子驱散了我积淤在胸中的闷气,我顺从地爬上床,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秋秋,我打了你,你还生气吗?”大松托起我的脸,"秋秋,你猜我为什么这么黑才回家?"没等我回答,大松又接着讲下去."我娘死时,我才十二岁.那么丁点儿大,自己非得带着弟弟,别人都说我犟.其实不是......"我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大松,等待他讲下去.

    "我那时总想:再难,总得把弟弟留下,以后黑天回家,总有一盏灯在等我......"

    我靠在大松胸口上,感觉到他的胸口在不停地起伏,我问:"你是怕黑吗?"

    "不,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黑天,我都敢一个人去坟地.可我总怕回家晚了,没有一盏灯在等我,那才叫怕......"我的心紧紧地跳了一下,大松轻轻地捋捋我的额发,看了我很久." 秋秋,今天我好早就完工了.蹲在山凹前就一直等着天黑,等你把灯点燃......"

    我心头一震,急忙把头伏在大松胸口:"大松,我永远为你点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