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海错诗话
宁波浅海涂滩面积广阔,海物珍错,千奇百怪,历来是古代闻名的海国鱼乡。宁波文人在美美地咀嚼海错胜味的同时,总爱形诸笔墨,从而留下了丰富的海错诗歌,仅笔者搜集到的就有数百篇。
宁波文人创作的海错诗特别善于描写海洋生物的形态习性,大都观察细致,赋绘准确,形象鲜明。试看以下两例:
骨软膏柔嘴贱微,桂花时节最鲜肥。
灵蛛不结青丝网,八足轻轿斗水飞。
(陈汝谐《象山海错诗·忘潮》)
合成两美判雌雄,碧血盈腔尾掉风。
竖作樯桅垂作舵,片帆正渡海之东。
(谢辅绅《蛟川物产五十咏·鲎帆》)
陈诗描写软体动物忘潮,卵圆形,头上八腕,虽为海洋“柔软国”中的微物,但反应灵敏迅捷,仿佛是不结网的海中灵蛛。谢诗描写的鲎,雌雄成对,俗称“两公婆”,有碧血蓝,尾可竖垂,功同桅舵,故称“鲎帆”。这两诗对忘潮、鲎帆的生物形态刻画颇工,堪称精粹的科普知识小品。
宁波文人的不少海错诗联想丰富,构思新奇,并且常表现为动物性、神性与人性相结合的艺术特点。这是因为浙东民间代代流传着龟臣鳖相、虾兵蟹将、乌鲗算吏、海螺公主之类的传说故事深入人心,文人创作思维也随之出现定向作用,使得他们赋咏的千奇百怪的水族世界,集中体现为人化、神化想象而不是物化想象。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要算是象山王莳蕙的《带鱼》诗了:
可准深衣旧制裁,素绅三尺曳皑皑。
波臣新授银台职,袍笏龙宫奏事来。
作者借助龙宫世界的神话传说,利用带鱼银白长条的形态特征巧为设计,从而塑造了一个得意洋洋新赴上任的带鱼“大臣”形象,这样的绝句在艺术上也是别开生面的。
元代奉化任士林的《海扇》诗也是难得的佳作:
汉宫佳人班婕妤,香云一荚秋风初。
网虫苍苍恩自浅,犹抱明月冯夷居。
至今生怕秋风面,三月三日才一见。
对天摇动不如烹,肯入五云清暑殿。
作者自注说:“海中有甲物如扇,文如瓦屋,三月三日潮尽乃出。”所谓“海扇”,实即砗磲。任士林从“扇”发出联想,那贬落冯夷的海扇,简直就是赋秋扇诗的汉宫佳人班婕妤的化身。她无端糟帝王遗弃,却犹抱明月独居,贞心自守,终于不堪心灵的折磨,不禁发出了“对天摇动不如烹”的长恨之叹,既幽怨又刚烈,其情感之强烈已突破了一般宫怨诗的雅正作风。
海错往往有不少新异有趣的别名,具有拟人色彩的别名尤为常见,如淡菜别名称东海夫人,石首鱼别名称郎君鱼,黄蛤别称老婆牙,吹沙鱼别称新妇臂等。宁波诗人喜欢利用这些海物异名巧笔点化,造成谐趣横生的艺术效果。如姚
《西沪棹歌》中的“软骨虾蛄谁与聘,郎鱼鲞自爵溪来”两句,简直是“乱点鸳鸯谱”,异想天开而又无理而妙。类似的还有象山邓克旬咏新妇臂和王莳蕙咏黄花鱼诗:
西施玉藕拟应同,滑腻桃花晕腥红。
输与老饕低首啮,只饶俊处带雌风。
(邓克旬)
琐碎金鳞软玉膏,冰缸满载入关舠。
女儿未受郎君聘,错伴春筵媚老饕。
(王莳蕙)
邓克旬眼中的吹沙鱼嫩胜藕臂,滑腻桃花,老饕们居然有幸“咬”住了一段活脱脱的“新妇臂”大嚼特嚼,真可谓饱饫艳福。所谓“只饶俊处带雌风”,写得何等“性感”,将情场的狎玩移向餐桌的调情,称得上是老来风流餐间有,笔致幽默,令人叫绝。王莳蕙在啧啧品尝之余,还要戏谑调侃一番:自己的女儿并未许聘给郎君呀,郎君这不是错来筵间媚悦老饕呀?谐笔成趣,让人喷饭。
宁波文人创作的海错诗还能紧扣海洋生物的形态特征,因物兴寄,借题托比,在具体形象中蕴藏着发人深思的寓意哲理。试看谢辅绅咏虾和海蛰的诗篇:
戈剑森然侣蟹螯,惯随水母涉波涛。
等闲担压论斤卖,不费江边草鞒捞。
虫贲虫宅分名血沫浮,全无脏腑亦无头。
以虾为目藏身巧,借尔灵心为我谋。
前一首写虾表面上看来“戈剑森然”“惯涉波涛”,似乎很了不起,但实际上形似蟹螯的“装备”不过是虚张声势,海际的旅行也无非是借助了水母之“舟”,这终究掩盖不住它的懦弱无能的内质,难免沦为市场上被压担论斤出卖的等闲贱品。后一首尤妙,作者紧扣虾蛰共栖的生物现象,刻画出深躲在幕后操纵指使的海蛰形象。作者对虾之无知而被利用轻蔑不屑,而对海蛰则是既痛恨其奸巧,又斥责其“全无脏腑亦无头”(尤言其毫无心肠)。全祖望也有同类之作:“虾蟆附虾行,终焉不可避,盲心而附人,其亦此一辈。”全氏笔下的海蛰全无头脑,毫无主见,盲目地依附小虾的行动,结果搁浅滩头,终为小虾抛弃而铸成悲剧。这些诗状物刺人,形神兼备,至今仍有现实意义。(作者:张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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