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自费修桥人在2023年夏天瞩目全国，消息在初期被冠以“男子私自建桥解决村民出行困难被判刑”等标题，更加让人疑惑。

据媒体报道，吉林省一男子未经审批，在村边一条河上修建一座浮桥。桥修好后，他让过桥村民、路人自愿交费，被当地以非法建桥为由处罚并要求拆桥。由于后续没有了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修桥人是否被判刑就不得而知。

这事立即让我想起云南的一则旧闻，也是自费修桥。不同的是，修桥人没有收取一分钱，从根源上铲断争议之芽，也就没有人敢怀疑修桥行善的初衷，这也是多年以后我仍对他满怀敬意，觉得25年前的故事仿佛就在昨天的缘由。

他是云南保山人段体才，退休后扶危济困，在澜沧江边修了一座桥。

发源于青藏高原的澜沧江是一条国际河流，在云南免不了山高浪急的场景，由此诞生了现存世界上最早的铁索桥——霁虹桥，它的传奇直到2022年都还有震烁古今的续篇，段体才的故事与它们交相辉映毫不逊色。

霁虹桥在崇山峻岭之间

霁虹桥横跨澜沧江，左边是大理、右边是保山，所在位置叫兰津渡，明成化年间（公元1465-1487）由木桥改建成铁索吊桥。霁虹桥是“世界古桥梁建筑史上的一朵奇葩，是云、贵、川、藏、陕五省区存世的95座铁索桥中最古老、最大和最完整的一座桥梁，也是全国最宽大的三座铁索桥之一，比四川泸定桥早建200多年。”

徐霞客认为这里地势险要，是“迤西咽喉，千百载不能改也”，抗战时候得到日军轰炸的“重点关照”，但不幸在1986年10月被山洪冲毁。此后12年没人管这座桥，来往于保山、大理之间的当地人只能靠船只摆渡出行，并且付出至少20人因渡江而亡的惨痛代价。徐霞客从铁索桥上过的时候觉得“上无所倚，下无所凭，飘然是空，上下颠簸，左右摇晃，人行其上心惊胆寒”，摆渡过江的风险自然高得骇人！

霁虹桥遗址

随着小湾电站蓄水，早已淹没

按照段体才的说法，除了生命危险、财产安全，个别心怀鬼胎的摆渡人还对女性动起歪心思。

此情此景让段体才和一些朋友坐立不安，他们在1998年出钱出力重修霁虹桥。修桥时段体才已经70多岁，中途遇到困难后朋友们都无奈退出，只有他一个人坚守。他花了存款，用干了退休金，有时被工人骂做骗子，有时独坐在澜沧江边痛哭。但段体才始终不后悔，以顽强的毅力迎来新桥的诞生。

新的霁虹桥被命名为尚德桥。为了确保群众方便，防止有人打坏主意，段体才在桥通行挨着江边住了3年。假如让他评价一下东北修桥人的做法，应该会觉得惊愕——自己倾尽全力修建善德桥不图任何回报，不会考虑收费。段体才曾说，自己做好事不讲究个人得失，只考虑群众；只要是为群众的事，就是头落地也要去办。

尚德桥就在霁虹桥遗址不远处

可以称为霁虹桥2.0
 

第一次去看它的时候

沧桑又带着“风采依旧”的感觉
 

再看尚德桥，随着霁虹桥3.0的修建

已经“垂垂老矣”
 

不仅段体才修桥前出于公心，通行后不收取任何费用，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当这座桥将被拆除、让位给新的桥时，他仍然淡然处之。

尚德桥所处之地是交通要道，兰津渡、博南古道、滇缅公路、320国道、大保公路、大瑞铁路都在这里重合或者交汇。2022年7月，大瑞铁路“大理—保山”段通车，其中紧邻霁虹桥的江顶寺隧道就修了13年——修三峡大坝都没花这么长时间。

为了配合这一工程，加上2008年开始蓄水发电的小湾电站建设，使霁虹桥遗址、段体才牵头修的尚德桥等都被淹没。

得知尚德桥使用十年就要被新霁虹桥替代，段体才没有感到失落，倒是和大家一起畅想新桥带来的种种便利。他说修桥只为积德行善，不管尚德桥到底能用得多长时间，只要能在一定时间内起到方便两岸群众就够了。

4座不同时期的霁虹桥同框，堪称奇迹

2006年，一群大理人从大理州平坡村到保山市水寨村

在大水淹没之前探访霁虹桥、尚德桥，以及最新的霁虹桥

十多年前，我们专门去拜访当时已经年近8旬的段体才老人。当时正是中午两点左右，火辣辣的太阳把人们直往树荫底下赶，段体才却还在地里挥汗如雨。说起修建善德桥的事，他说事情已过去十年，实在不应该再反复提及。问及近况，他说新的公益项目已经做了一段时间……

最近有陌生人兜兜转转找到我，讲一个纪录片剧组想了解段体才的故事，却在有关部门那里找不到丝毫音像资料。

我愕然。

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没能按照当时的念想，重返霁虹桥、重新看看尚德桥，但我却没有忘记段体才和他做的事。在我心中，路过这里的名人如南诏王异牟寻、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四川状元杨升庵、兵部尚书王冀、边将邓子龙、担当和尚，都没有段体才闪亮。

当年和段体才老人握手的时候，看到他老茧横生，像干裂河床、皲裂土地的手，我感慨万分无以言表。如今听说东北修桥人的消息，以及段体才快被大家遗忘的现状，让人难以接受。

修桥人段体才和他的手
 

以中国今天的实力，修桥铺路何足道哉。但正如文天祥笔下的浩然正气一般，哪怕今后我们有办法在宇宙间自由穿行，却也不能和侠肝义胆的段体才们轻易说“再见”——霁虹桥没了，尚德桥消失了，段体才的故事要被风吹散了，这世间又少了一抹神韵。

现在，我想像段体才当年最委屈的时候，在雨夜冲出简陋的工棚，对着澜沧江汹涌的波涛大吼：这是为什么呀？！

云南电视台“都市条形码”的“封面”栏目在2007年做过霁虹桥摩崖石刻的专题，其中就有一段讲段体才修桥的故事（请点击观看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