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雨燕〔

秋天的某个黎明，小雨飘零。我独坐山顶，一边感受山原壮阔的美丽，一边倾听云雨的激情在山间汩汩流动。

山冈轮廓分明，舒展的山野一半是茵茵的绿草，一半是云雾吻过的唇印。那轻歌漫舞的云霞，粼粼细波亦如溢光流彩的锦缎，又象是满天灿烂的星座。

这画面犹如油画般凝重。在那最生动的一笔——就是从田野那边，一只燕子呢喃着，画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掠过秋天的边缘，消失在如烟的往事里。

而那凌空飞跃的燕子恰好是我春天里最熟悉的那只剪影。

如诉如泣的雨丝，编织着一张透明的网，那只燕子，被刚劲而简洁的笔墨勾勒出剪刀似的双翼，然后以自己无邪的锋利，剪破世俗的网，衔一啄春泥，在我今生注定的屋檐下，筑一个温馨的巢。

那只燕子曾与我朝夕相处，在大自然细心的呵护下，那双稚嫩的翅膀变得生动而具体，并且以一种抒情的方式，在田野、在池塘的上空自由飞翔，在熟了樱桃的枝丫间穿梭。更重要的是常常穿破我的梦境，带着我穿过层层叠叠的雨帘，穿越长长的月夜，掠过整整一个季节，然后深入秋季。

不知你是否看见，茅屋侧边那琴弦似的电线上，那用生命的青春标注的音符里，其中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那只雨中的燕子。

〕黄昏〔

黄昏，又下雨。

小雨逐着微风，在垂柳飘逸的枝叶间呢喃。林荫路，彷佛一个悠长的情丝，正编织着一段美丽而朦胧的童话。

你静谧不语的脸上有微风掠过的踪影，你纯真的双眸映着黄昏时分的落寞——我深深地知道，白雪公主已经黯然熟睡，而另一角落的睡美人又醒了过来。

我们那曾经少年般的心境，纵然在任何黄昏的笼罩下，也永远是初升的黎明和朝霞，就是在暴雨滂沱的无望中，也看得见天空的星河，听得见月光荡漾出来的风笛声。

此刻的黄昏小雨，是我们忧伤的叙说——往事纵是星河，回忆纵是风笛，而黄昏总是一种悲凉，小雨总是一种凄清。谁说人生的定命一成不变？谁说青春是没有轮回？在生命里，黄昏与小雨是美丽的灵魂，也是灵魂背后那遥远的梦境。

但黄昏只是一种感觉，小雨也只是一种情调。

我心灵的胶片忽然感光——捕捉了茫茫人海中少年的企望，心与心唇与唇的交流，把十年悠悠岁月定格在一瞬。

于是，我的眼眶热了，我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沾润了我的络腮胡。街边东域亮起了桔黄色的灯，透过雾般的雨帘，你看见我走向过去的黄昏，还有那未来的黄昏。

我默默向前走去，夜雨渐浓了，浓得孤寂的身影渐渐消隐，消隐在迷蒙的烟雨中，有一声深沉的叹息向街边西域飘去，但也许这是最后的一声叹息，一声告别叹息的叹息……

〕天籁〔

在大江上看太阳洗澡，是他的一大嗜好。落日时分，他来到江边坐在一块兀立的礁石上。江心中的落日拖弋着绚烂的光焰在漩涡里打着转，一艘驳船突突突地朝下游开去，船上一个赤裸的汉子诶呀咿呀地吼叫着，噗——哗——打来一个浪子将汉子的吼声淹没掉。抬头看看远山轮廓，那轮日头其实是在向山峰告别，江里的光焰不过是它另一个面具的投影。

他掏出一只骨篪，放在嘴边缓缓地吹奏。这是一种古老的乐器，是父亲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据父亲说，这骨篪不仅是文物，还具有实用艺术价值。骨篪是在原始骨哨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用禽兽肢骨做成箫笛形状，其声音比较单调，像哨音，又像笛声，但是浑厚低沉，在宁静的空间环境中会显得很悠扬悦耳。骨篪并不大，比一个巴掌长不了两分，看起来斑驳灰黑，由于经常的被手摩娑又显得光亮润滑，不过骨质骨感依然突出，而且古意盎然。据说这种乐器是远古时代的产物，而今早已失传，父亲舍不得亮宝，他却每每趁父亲不注意就悄悄偷出来观赏，一来二去自己竟摸索着会吹奏出比较完整的曲调。少年时期曾经对吹笛子很有兴趣，现在就把这功夫转移到骨篪上来，因为在吹奏技巧上完全可以借鉴。

从此他一有心事就吹骨篪，主要是这种音调总带有苍凉的韵味，很符合他的性情。

一曲终了，他木然地望着在水面上飞掠而过的江鸥，心绪惨淡而又消极无趣，全然没有注意到在他身旁有位女孩坐了很久了。

女孩就是追寻着骨篪的声音而来。在她的心底有个很久的想法：吹奏这天籁的人比骨篪更宝贵，对于自己来说，还有什么比天籁更令人陶醉的呢？

                                 ——2006年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