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如果豪迈一点，就看它的山长水阔。而我，更愿意细腻一些，看它那些萧萧而下的叶，缀缀而落的果。

近日才留意到，大叶榕也有结果的，小区行道一处，橘红色的小果子，一地尽是。那些躺在地上的果子，爱之惜之，不因其熟透好看的红色黄色；蹑着脚走过，小心翼翼不要惊扰它们，是因为它们在地上睡着的那种安静，那种心甘情愿，那种坦然。其中，可以领会到时光带来的美与珍贵。

春天，花儿们多么跋扈，一朵一支歌，唱成青春的摇滚，高歌猛进，入夏，为自己索取最丰沛的阳光和雨水。而这一切热闹，终会归于静寂。春天的美丽、夏日的丰盛，全部是铺叙。地上的果子，它们在讲述一个个怎样的故事？如果有蕙心，应该听得懂，它们的语言，那些甜酸的字句，描述的正是春天花儿的颜色、夏季雨水的晶亮、日光的热烈，如何转化成它们的沉静。

生发、丰盈、凋零……年年岁岁之后，人能从中感受到的，就是自然的转换。

在小区林荫里遛狗的老人，我碰到他的时候，默默地停下脚步来，看他从我的身边缓缓走过去；小花园里，长年坐在大榕树下木椅子上的老妪，我走过她的时候，也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那是同样的心情，如我小心地走过果子的身边。时间允许的话，让我停下来，久久地端详果子们的安然；如果不忧心唐突的话，让我悄悄地坐在老人家的身边，相陪片刻，静静感染那份时光沉淀下来的安详。

只是安详。安详超越了从前心中常有的对时光浓烈的恋恋不舍。

周末的时候，无意从抽屉底下，翻到少女时代的日记簿。坐在窗下，摩挲良久。记下四年光阴，曾经无比熟悉的本子，既亲切，又陌生。它，也是我的果子，饱含汁水，藏着我的春夏。

还想起，生日前一日，小可的电话。照旧一贯熟稔的口吻。告诉我的是，另一位同学手里，有一叠我写给他的信件，而电话时分，他们正在翻阅。我记忆模糊，昔年与小可通信，有一叠之多？而小可也忘记了，为什么我给他的信会在那个哥们手上。想必是当年小可退学复读，把行李寄存在这位同学家，落下的。这位老兄在电话里笑说，年轻的你，写信相当老成，你快回来，付钱若干，取回墨宝。我乐了，又不是名人，又不算情书，更要挟不了我一个自由人，你当什么宝？小可却抢着半开玩笑说，正让他开价，一定要赎回，只为那些年我们逝去的青春。在电话这端，我默然——这也是一捧果子，是橄榄么？带点故作老成的青涩，带点甘甜的回味。

不管是青涩，还是甘甜，春风夏雨，都过去了。总有清凉荒芜，需要一个人面对。那些果实，让我看到的，是丰硕还是荒芜呢？丰硕和荒芜，是多么对立而又统一的两面。我更愿意相信，它们相加，结果是安然。

安详释然，走过长远路途，迂回转折，来回求索，获得对自己与他人的释然，接受人生的秩序和安排。

收留的数张果实的照片，我爱它们的样子，它们的颜色和光线，无一不在诉说着安然。每一枚果子，都有看够了世界繁华，而堕入的安然，那是一种素澹的霁悦。

还一同收留一张飞哥的摄影，两位老人家，轮椅，白发，秋，安静与世界相对。

如果我是一枚果子，请你做我身边的另一枚果子，我与你分享这秋意和夕阳的安然，如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