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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樱桃花记忆春天的眼神人间烟火 |
分类: 随笔 |
四月的旅程,从四月的第一个清晨开始。
在早班机座位上安顿好自已,抬头见几十个清一色着装的孩子结队进入机舱。孩子们的脸上带着兴奋和腼腆,路过身边之时,读到他们挂在胸前的牌子上写着各自的姓名以及香港某教会中学的名称,是集体春游呢。鲜艳的黄色T恤上印着——“丝路花雨”。呵,春游的目的地和意义,都在这四个字里面。
心喜,旅程丝路,从云端开始。一场花雨在丝路的另一头,等我。
抵达的夜晚没有雨,连惯常的风都没有,一个温煦脉脉的早春之夜。
当然,直接就去寻花。夜消减了人声,让看花的心得以更专注也更从容。
车可以开得极慢,走走停停。与行道边和农家小院外栽种的一株一株花树面对面,也不必急着询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远观的时候,它们安静极了,一团雾影似的立在那。嗯,夜幕过滤了颜色,却加深了物体的轮廓线条,停下来,略走近两步,这才知道,夜晚观花,看的是木刻版画,正如画家冷冰川的那些作品。在花枝线条里,可以看出疏密布置,
灯影让花枝蒙上了淡淡的梦幻色彩。白的带着青色;粉的仿佛泛白;只有碧桃,不依不饶的红,即使在朦胧的灯影之下,那嫣红的喜悦依然喷薄而出,直接溅人满身满怀。凑极近去看,枝上密密,每一朵花瓣皆是重重叠叠,竭力撑开;花苞也圆润鼓起,一副且等着日出破晓,就噗嗤一笑,绽开来的架势。
安静的春夜里,隐着怎样一个蓬勃的春天啊。
到这样的春深处去,在不知名的小山上漫走。
间或与寺庙不期而遇,倒真是给人随喜之心。
正如在小路上走不了几步,就看见的那眼泉,四周疏松干燥的黄土粉尘之间,夹杂着上古时遗留的鹅卵石,石头之间的缝隙里,竟就有清流汩汩冒突,在周遭环境的映衬下,这细细的泉流是那么弱那么小。把手伸进这一汪清水,冰凉顿然沁入骨骼,不由得你不感到这股坚韧的活水,其源头是幽深的远古,那份穿透凝固的时光冰川的古意,经过神秘悠远的流径来到今天,亲吻你指间微微的一份温暖。
这是怎样的相遇?神秘的偶然,安排在恬淡的必然中,且让人随遇随喜。
遇见山门里灰色院墙下一丛明艳鲜黄的迎春花;遇见沙弥含在嘴边的一抹笑意;遇见两声钟磬悠响;遇见黄土山壁上密布的鸟巢;遇见冷清的庙檐之下歇着的野鸽子,闻人声而扑翅掠起的飞影......
沿着山路随行,验证内心对自然的敏感欢喜,遇见原来一直存在于自我心中的喜欢。
遇见,另一个自己。
一阵小风,令人恍兮惚兮。
其时四月晴好,其时我站在一个荒芜的庭院之外。
随着这阵煦风飘落的杏花碎瓣,撒在我的肩头发间。嗯,跟花雨的相逢在这里。
庭院是个废弃的茶肆,月亮门上书“毓秀”。一院杏花,不知是看不懂人间忧欢呢,还是以自然长久不熄的美自持,早就淡然无视这人世兴衰?只用一片云蒸霞蔚的粉色衬得这断垣残壁的院落愈发沧桑无限。
生长与腐朽同在,那院落的荒芜清静与春天的繁花茂盛交织的美冲击着人的感觉,是真的静,也是真的闹。不仅断裂破碎的墙砖与枝头少女笑靥般明艳的杏花对比如此,就连地上也是一幅混合了陈旧和娇嫩的画毯,一直从院内铺设到院外小路之上——这无人打扰的清静所在,旧年枯叶深褐的底色之上,春风细致均匀地撒布了一层粉色花瓣,碎碎的娟好柔弱。我不是潇湘主人,却也望得痴了,不愿离去。
不禁要问身边同游,你可愿意留三分魂魄于此,化作石头,日日坐在树下,一春又一春,让这粉色的细雨覆盖?
同伴的感概不比我少,信口吟来——
若你来问,还有几朵飘向哪里?剩下的七分魂魄安于何处?我愿微笑答你:在烟火人间。
驾车在小镇和山道间穿行的时候,看到被古往今来多少画家绘过的春耕图啊。
陇上,骡子拖着犁耙,年老的农夫站在耙上,操纵着牲口,黄土地一道一道被犁划开,犁下是一朵一朵黄色的浪花;农妇左手挎篮,右手将一把一把银色结晶的肥料均匀地撒在土地上;小农女和父亲配合,他的锄刨一个坑,她的手一挥,就掷进一粒种籽......
阳光把最大的满足融成高原的胭脂红涂在他们的脸颊上,而那些田间陌上插下的一行行花树,给他们的劳作衬托出怎样一种悠然又丰富的美啊,又怎能不叫我们这些陌生的客人不作惊叹呢!
樱桃花浓密的气势,令人被这美窒息得透不过气来,花朵完全遮住了树枝,白花花的一片,阳光下晃着我的眼。从树下仰望,漫天星芒。同游的那个人,兴奋不可抑制,灵活地两下攀上了大树,进入画面,成了摘星手。
这是细而密集的白色小花,蕊呈黄色,青色的花萼将薄得透明的花瓣映成淡青色。而另一种大株的花树,华丽的一树白色,花瓣比樱桃花大,蕊粉红,我觉得就是梨花啦,问过农人,都淡淡一笑说——果花。根本不愿细究是什么果的花呢,那种恬淡随意,只能是与美朝夕相处、视美为理所当然的他们才有资格拥有的吧。
要的不正是这种随意吗?路到拐弯处,一株株花枝从农家小院的墙上探出头来,妩媚妖娆,在春风里微颤。这一树树,没有刻意的栽培,也没有用心地裁剪,不需要诗词歌咏的怜惜垂爱,就在一堆麦秸杆子旁边,偎着人间烟火的温暖,醺醺然开醉了自己,看醉了路人。
车往回走,从山坡上望那些村庄,灰色的屋顶之间,不停有粉色和白色的云朵升起,望着那些把农家的朴素喜欢随意分给远客的花树,像我这样的远方来人,无疑是会涌起非现实的梦幻感觉的。
一生之中,总是需要一个这样的梦幻的,哪怕就是三五天呢。游伴吟句如此,“望”与“忘”之间,不管置身何处,都可以回头,在这个春天的拐角,都有一株花树,都有春风吹雪,花雨纷纷,洒落在前行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