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

                                           安武林

第一次和尹世霖先生亲密接触，是在那遥远地地方：新疆。在西安的时候，我就听王宜振先生说过他。好像，他给王宜振的诗歌集写过序。准确地说，是给王宜振的校园朗诵诗写过序。王宜振很自豪，颇有一点沾沾自喜的味道。他对我说：“尹世霖先生的朗诵诗，写得很很美，那是中国儿童诗界的大家。”王宜振很少表扬人，鼓励新人的除外，所以，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尹世霖的名字。

尹世霖是山东人，如此一说，和王宜振还算是老乡的。他是山东日照人。第一眼看到他，我就想起了电影演员李仁堂，李仁堂在电影《青松岭》中扮演的那个主人公的形象。白色的短发挺立着，似乎表明着一生都这样堂堂正正地走过来了。虽然，腰已经有点弯曲了，但依然不减往昔的风采。他的眉毛中，有一两根很长，很像老寿星的模样。脸是古铜色的，配之以如雪白发，真是深沉热烈，如浓酒如酽茶。可能是常年做教师的缘故，他的吐字很清晰。略带浑厚的声音中有一种清澈的亮和脆。

尹世霖先生算是儿童文学界的高龄老人了，写诗，写儿歌，散文，电视剧，历史小说，但影响最大的还是他的儿童诗和儿歌。他开会，或者聚会，偶尔会小酌几口白酒。我曾有幸去过他的家里，与他老人家小酌过。师母亲自下厨，整了几个小菜，其中有一道好像是“酱肉”，味道很不错。尹世霖先生得意地说：“是啊，我女儿出国，还要她妈妈给带些酱肉。”酒是个好东西，几杯下肚，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滔滔不绝，一泻千里。当老师，办杂志，昔日的小恩小怨，人际的小是小非，他都很坦率告诉我了。遇到不好发表意见的，我就打哈哈。老人家觉察到后，就会板着脸，觉得我不严肃，估计心里生气了。

其实，全世界牢骚最多的人恐怕就是我了，但我有一个优秀品德，那就是不喜欢传话。锦上添花的事情我喜欢多说，雪上加霜的事情我不喜欢做。更何况，文人相轻是几千年留下来的传统。在我看来，老人就是小孩，有时候会对一些小事耿耿于怀，就像一个微不足道的玩具被别人弄坏了或者拿走了。

我第一次和尹世霖先生亲密接触，是在那遥远地地方：新疆。那一年，新疆青少年出版社搞了一个“作家丝路行”的采风活动。叶永烈夫妇、秦文君母女、尹世霖、我一起参加了这次活动。从乌鲁木齐到伊犁、库尔勒、克拉玛依，到吐鲁番，我和尹世霖先生始终是同居密友。他曾关切地问我：“你晚上睡觉怕打呼噜吗？”我笑着说：“尹老师，不怕，就是地震来了，都喊不醒我的。”老人家高兴地说：“好好好，人老了，都爱打呼噜，怕影响你休息。”我睡着的时候，他的呼噜再响也影响不了我；我要是没睡的话，那他的呼噜你可真不能无视了。说惊天动地那是有些夸张，至少像闷雷在头顶上一个一个炸响。看着老人家睡的那么香甜，我忍不住笑了，看来他的预防针打得很有必要。

有时候，我就去外面看看月色；有时候，我就看看战斗片；反正是转移注意力的。老人家醒了，就会关心地问我：“你还没睡呀？”我说：“我睡不着。”他说：“是不是我的呼噜把你吵得？”我说：“哪里哪里，你就没打呼噜呀！”趁着他醒的当儿，我赶紧拉上被子就睡，这一下，再也影响不了我了。我们去新疆那阵子，好像世界杯足球赛正开着，老人家爱看足球，每天晚上都要把足球看完。他告诉我说，他姐姐是八一队的，运动员，而且身体现在还棒得很。好家伙，一个大家族。我被他感染，也和他一起坐在地上看足球。我对任何体育运动都很反感，至少是不看。这一看不得了，我跺脚，拍手，看到足球被踢歪了，就恨不得一脚把电视踢翻了，狠狠地骂着：臭脚。看来这个东西也能让人入迷，发狂，发疯，怪不得老爷子都那么大年纪了，深夜两三点还乐此不疲地看足球。

有一天深夜，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我奇怪地问：“谁呀，深更半夜打电话。”老爷子说：“我妹夫，山东大学的老师。”啊，一听这个我眼睛顿时就亮了。因为那是我的母校。他说他妹夫叫姜宝昌，啊呀呀，天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妹夫竟然是我老师，当时是中文系副主任，一身浩然正气的样子，研究甲骨文的。他本来是学物理的，后来硕士学了中文，而且是山大号称八大金刚的殷焕先先生，这个殷焕先是古汉语研究专家王力的高足。姜宝昌先生很有点学究气，他的妻子也就是尹世霖先生的妹妹是女高音歌唱家。我记得在大学读选修课的时候，姜宝昌先生开甲骨文课，我也去听了。下课后，我对他说：“姜老师，你的课我一句听也不懂！”姜宝昌先生说：“安武林，来了就好，态度好，听听。不懂没关系，慢慢来。”他知道我是特招生，没念过高中，古文底子很差，所以对我很宽容。我说给尹世霖先生听，他说：“那是一个好人。”好人，有学问，一身正气，我都知道的，毕竟是我老师。第二天晚上，姜宝昌先生又来电话了，尹世霖先生把电话给了我，我一听，老师的嗓门还是那么洪亮：“武林，你干得不错啊,听老爷子说。你以后多关照老爷子呀。”我说：“姜老师，折杀我了，尹老师是老前辈，地位和影响力比我强多了，他照顾我还差不多，不过，老人家需要跑跑腿什么的，我一定尽力。”话虽然谦虚，但我说的却是实情。这么一来，和老爷子就越来越近了。

尹世霖先生为人直率，总有很多看不惯的东西。比如说像我，言而无信一样，说去看老爷子，再和他老人家喝酒，没想到一年都过去了。真有那么忙吗？似乎不是。我很内疚地打电话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倒是他很宽容，宽慰我：“我知道你很忙，忙了好。”我相信，这是嘴巴上说的，他心里一定不那么想。假如我和先生颠倒一下，我是尹先生，他是安武林，我一定会很不客气地说：“安武林，你小子没事别打电话。”如此一想，更内疚了，只想赶快了了心愿，以后嘴巴不要再跑火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