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极云顶山

标签:
旅游云顶山松树赵明生摄影 |
分类: 随笔 |
在静极如初的天地里,我的心一如往昔,化作万千粉尘,随你往来。
一
完全是梦沉梵净,天地无一丝声响过往的迹痕,万物都失去了它们本有的喧嚣,纯粹的止与静与定。
无风,风在冬天刚窜入秋的长袍时,便被秋色支离得如透明的水晶丝线而吸入幽深无边的法界,了然无踪;无云,云在多少年前那场似真如假的梦幻中,便凝固在记忆的枝叶上,而真入太虚幻境。
天是我唯一的所有,我在你如风似云的画布前,蔚然成林。绵延着上下起伏不绝的山体前行再前行,最后凝固成一棵直立不动的巨松,牵着逝去的时空,一起沉默而寂。
不,突兀的高梁上,有两颗相依相偎的青杨,互不相依,却成为相望了千年万世的剪影,纯粹的蓝天下,远远望云,今天白发如新。
二
那是海拔几千米的山顶,那是等待了从少年到青年再到忙碌了多少个日出月落才寻找确定不疑的期待与选择。终于,它在经历了无数春暖夏炎的更替后,于百草千岩万木默然的时空里,猛然间扩展于你我凄迷的眼前,而让整个心魂为之喘息不定。这就是天心中那份纯美如初的静极之地吗?其实它只在五色红尘的咫尺间,我们却苦苦梦寻着冰川的源渊,江河的蜿蜒。
说,这是一次期待许久的浪漫故事,有夸张的细节,迷人的主题;还说,它并不是刻意的相遇,如同眼前那棵突如其来的白桦,上面刻满了往日一星一月流逝的泪痕与血迹。
静,安静如胎儿成形于天宫幽深的殿堂里轻轻而弹的梵音,一唱一吟是生命的原色在显现,毋须有五宫和六根的开启,只需把眼睛微微一闭,卸下万念,感受每一棵树木与坚硬山石的组合回归,想有他人任何的搅扰都是一种奢望,地下各类昆虫的絮语,也全消息于那天的纯明和山的缄默。
这便是生命最真的活鲜了,真实的人与自然的对吻,长长的一次再一次,呼与吸的热度正好是天与地的频率感应。那一刻,一只花喜鹊悄然栖落高高的枝头,独自啼唱一声半声,整个山谷都是它装扮好随时而入的婚房。
我们从往生走来,一前一后的距离,正好和秋冬的身影重叠。层林尽染的构思,一一成画,让浅淡与浓墨的故事交相定格。这是真的,不再是书本上那一行行僵硬的排列。

三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山是前行无尽的岁月,我们在君子坦荡荡的胸中歇息,仰望对面山梁上那道白色的雪线,领悟静极如初的大地,如何将这一个个不屈的生命挺起,而不再惧怕风暴骤雨,不再弯腰卑屈;更如何在无声的寒冬,独自把这方丰隆的世界暗自撑起成一处千古不改之誓言。
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我们正站立于群峰之巅,大地之中的核心,四下观望远古的起伏、逝去与往来;心中每每发出的感悟是不是也都中节呢,万物无声而和谐,和谐的你与我也无间无语。那一节节高低各异却无一处不相连的山峦沟谷间,还会有怎样的飞鸟在穿越,穿越成一个个笑魇如初的神女和临风玉树的山君,阴阳相合于这片千年的原野;“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进入这茫茫群峰,穿林海,跨雪原,气融霄汉,完全成一自然之人,真假之间,松涛林风与我们呼吸相和,一声一应间,那是山脚流泉的琴音作伴。心之道便是天之道,天理就是人性,天人欲达道,则肯定要致中和,这中,是高高如蓝水晶反射满眼的天宇,也是茫茫如红褐色玛瑙遍布的原野,更是每一株正在青青生发的苍苍的红松、雪松、五针松。天地立焉,万物育焉,心将立正之时,也恰是这大地从昨夜久久的睡梦中苏醒之时。
而这时,恰好我们走来,怀里揣着前生往世共修得的那份神秘契约,披着黎明最早最新的那件霞色风衣,悄然融入这阳光万丈幽静的天宫,享受着千年万世累积下的这份难得的福果。去人欲,存天理,有一个声音响起,我们隐约听闻,站立不动。
踏遍青山人未老,由昨夜厚厚积雪装扮而成的片片松林,分散了最为密集的一束束阳光,成阶阶而上的云梯,青霄河汉浅浅而笑,由不得惊声叫道,风景这边独好,人未老,天低了,云顶四海任逍遥。

四
十八罗汉奇松,不是最高,不是最粗,却有两株最是相紧,西北烈风如虐,它们屹立不动不移,或粗或细的每一枝桠都有一个固定的指向,连同上面那如铃铛般挂得满满的松果,凝固了多少红尘世埃的油脂。但松花还在绽放,一寸一寸的青嫩枝芽,尽朝我们招手欢笑,不嫌寒,不畏风。坚如钢铁的块块岩石,似刚从冰冷的冻土里钻出,尽展净洁的胸怀,任由阳光坐卧起立,只是欣然不语。恍兮惚兮,其中有象,其象甚真,甚切。其象是我也是你。
感受南来北往的烈风干爽,感受迟迟不退的落雪情痴相拥。面对面而立,感受三界天人最为古老的独坐,顺应六道轮回每每的赐予,世界只有我们,心在一起嘭嘭跳动,追寻不远处那只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的小松鼠。
吆一声远远的信天游,可有一头叮叮当当的骡子,悠悠然朝我们一步步走来?放一嗓最豪迈的青藏高原,可有一声辽远的锈铜色长号,伴着众喇嘛那呜呜的诵经声而响彻人间?我们从混沌的远乡相伴寻觅而来,此处可做终老余生的软床卧席吗?

五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真的能够进入甜美梦乡的,任自然的风再强,有灿烂的阳光暖暖地照着,这绝对是人世最大的一处安乐家园。有山便稳,有松便安,有水便乐,有土便静,便有万物并作。此时,我们同样观察到了它们反复的身影和轮回的面孔,原来与我们一样凌空的步态。
那一枝突然断裂的树桠,可惊骇了过渡中最细弱的一道年轮?这突如其来的山风,吹塌了哪一片雪花精心构筑的心房,而让它们四处飘泊,终所无依?云不理,风不弄,草木更不管,无人来解破这一深刻的寓意。
幽寂的古树参天,荒茫的自然雪山,再加凄迷的无垠草地,北方的高原本来就是如此的清冷空寂,如入荒古的腹部,四顾茫然,找不到一个精准的坐标可以三人行,可以高吟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世界真的很是优闲,可以纵横四顾而毋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荆棘遍地,籽落生根,枯黄的野草稠密,山路十八弯,弯弯却平坦如砥。人生更如寄,纵是失意浪子,被贬文士,错位恋情,此时亦皆荣辱皆空,化有为无。电去霜临,不过是天地瞬间回归平衡的真意,转眼便春花烂漫,夏荷摇曳,秋马上便至,叶变红再落,草再枯成败,风雪呼啸而来,断路封山,群山万壑重归远古。农人关户闭门,收牛聚羊,一日三餐,团团围坐厚厚的暖坑,静守亘远长夜。这是万物的枯竭待亡,还是生命的再次起兴?
六
如此时,脚下的溪流越来越细弱,渐渐融入密密树林而悄寂无声;山路幽然盘桓,无一只牛、马或牦牛在悠闲;灰色的青杨伴着更灰色的山色,一起化为无常。只有整个的宁静、幽静、安静、雅静、冷静、肃静溢满了旷古的视线,每每闪过相机精致的镜头而融入更湛蓝的云天。巨大的冰雪悄然消融之细流,参天巨松于日升月落时的节节拔出,均不见一丝的动,这便衬托得四周的山色更加幽暗无声了。心宁神安的时空,年龄亦顿时凝固,记忆如时针般移动。寻辩:哪一时刻是阴阳的分野,动和静的缝隙?
收拾好你冷冰的农具,放下你繁重的农活,你在整整一个冬天的安宁中享度温暖与平和,你是幸福的守护神,但也可能是痴愚的看门汉。放弃了城市的繁华,来到这幽深的山谷,我是艰辛的跋涉者,也是智慧的代言人。动和静就是如此的对立与互转吗?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天大,地大,道大,人亦大,四域之中,我居其一,群山也应居其一。既然是复命,要不,在宽展的云杉坪上,我们就和天地共居其一吧,太阳当头照耀着,地上没有我们投射的一寸影子,我们与山与树与白雪和蓝天真的同体、同心、同感、同知……

七
一朵野花的盛开,下面应有一堆牛粪正浓得发酵,又一棵巨大云衫的倒下,世纪的风云道不尽人世的悲欢与失得。如是,行步匆匆,往来不断的我们又将在哪一片绿草黄透的原野过渡或栖息?“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与群山相抱相合,与严冬相冲相克,心中所生融融之念是损之,还是益之?
站在那块巨大的通天龟石上,印一张迎风而立的剪影,那是为了留恋难忘的过去。把身上唯一的手杖安然放到平静的石凳旁,是为了延长明天的希冀。日影松间照,清雪石上凝。王孙不可歇,冬芳随意留。
远处山坳里的石壁寺前,一位当地的山民在朝我们招手,嘶喊出了整个山谷唯一的一次声响。感觉太孤独的他,看不到绵延起伏的群峰,只看到了在弥佛山顶相对而坐的我们。
山路十八盘,盘盘折折别离又相叠,你是谁人嫁出的女?我是何方游来的僧?入世出世的一个转身,让这座千年万代的大山凭添了一丝的温馨和暖意。
八
有云顶山作证,星星和月亮的对吻,今晚仍有约。昨天是十月十五,七十年来天地最大的一次圆满。一切素静如银。
2016.11.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