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本一凡生,焉能育好人
要过五·一了,学校照章办事,要举办校运动会(今年改了,叫体育节,意思是扩大了规模,让全体同学都参加)。今天下午是运动会(还是照往日的说法叫吧,老了,不好改口了)的序幕,进行班级广播体操比赛。增加这项比赛内容的主要原因是,这一时期以来,学生们做操的质量有明显的下降,整个士气及精神大不如从前。
进行了紧张而认真的一番准备后,在五月明媚春光的照耀下,伴着激越的运动员进行曲,比赛开始了。
站在主席台上,我们几个老师心情也很欢悦,不用上课了,自由了,兴奋而随意地点评着下面认真比赛的同学。
“你班的领队不行,报告主席没底气,和另一班的比,差远了。”
“那是李老师家的儿子,从左边数第五个,对,就那个胖礅。咋和他爸不一样呀?”
“她班那个喊操的声音不高,没劲。看那跑步的姿势,就像抽大烟的。”
“是个体育特长生,什么也干不好。”
“第三排第一个运作不协调,总比别人慢半拍。她后面那个又老是慢半拍。”
“上课时提的问题也怪,你根本没法解释。”
“一班那边最后一排的那个,手都伸不直。”
“思维也差得远,好多最基本的问题都搞不通。”
“左边第二个很认真的,看,还带着表情呢,一脸的喜色。是不是学过舞蹈?”
“都是整齐划一的四路纵队,多没意思。喊的口号也就那几句,几年了,哎!如果由各班自行安排,棱形呀,扇形呀,五彩纷显,各显其能多好。”
“看,那一对双胞胎,左边的不如右边的卖力。”
“整体看上去都还像个样,一个个挨着看,没一个一样的。大的小的、瘦的胖的、快的慢的,各伸各的胳膀,各踢各的腿。”
“今天这还能看,到明天,全完了,一切恢复原样。比赛也仅是为了比赛。”
……比赛还在严肃地进行,点评还在认真地继续。
一旁的我却思绪绵绵无绝期了。
一个细节看人生,一回努力论成败,一次举措定功业,一种考试定优劣。地大物薄、民族众多,人性复杂的国人,常常用这样绝对统一的举措来安排规范我们丰富的人民的生活与事业。而被安排者看上去整齐有力,气势十足,实则各怀心思,应付表面。看那刚刚比赛完了的同学,一个个东倒西歪,七零八落的,象从战场溃败下的残兵。明天的广播体操真的能有所改善吗?毅志精神能重振吗?
比如高考,过去是封建大统一的三年一考,一考定终身。现在是一年一次的全国统考,一考决胜负。好在国民时期,还有点改观,如陈演恪、吴泌、钱仲书等单科特别突出的才子还可以进入高等学府学习深造,成了大家。如遇现在,那不个个如蒲松龄、柳永一般,或穷老乡村,或浪迹瓦肆?不,蒲无奈至极了,还可以去乡绅那里,教几个小孩度日。落榜的你可以吗?有教师资格征吗?柳七郎混迹青楼,还有众美人养活捧托,出版自己的诗集,开个人演唱会。你行吗?没有相应的证明批文,那些文艺团体敢为你搭建戏台,出版社能审批出版你的专辑吗?你就是到城里当个苦力,都得先上岗再缴费,然后集中起来培训,合格者发证,最后才允许你去搬砖扛锹的。退一万步说了,即使你天生有过人的沉鱼落雁之容貌,想当个妓女,也还得先去卫生、公安等部门登记,取得他们的同意呢。更不说你搞绘画的不学政治,研究中医的不学外语了。现在是什么时代,往昔是什么时期?
你想成为一个对国家人民有用的人才吗?那就必须纳入我的手掌里,唯有此才会有该有的一切。而入门的唯一途径便是考试——封建时代还有些举孝廉、名人、地方政府推荐等补充方式呢——说句大实话,考试并不是坏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总是利大于弊的。但是关键是看考什么,怎么考。是千一人面的选择题,还是几百年不能改变的八股文?是那与实际不相吻合的经济哲学理论阐述,还是连外国人也看不懂的外语语法?老毛当年在长沙师范学习的时候,数学老是不行,最后还是凭出色的文科才顺利通过毕业的。对人评价的标准是很多的,重要的是要符合实际。不要老是犯那么种幼稚简单的病。
专科王语嫣远远优于本科小龙女,硕士研究生李莫愁还要胜于博士灭绝师太。但最受宠的还是韦小宝这公务员混混。经过如此统一严格的人才制度选拨上去的众家,能为国家人民做出什么样的成就?鲤鱼一旦跃过龙门,这天地就真的有咱们的一份了,管它黧民百姓是洪水蹈天还是百草不生。马加爵的骨灰无人去领了,洪战辉演讲完后,开始宣传出售自己的新书了,支援大西北的人半路泄了气,跑回来了。高考的人数蒸蒸日上了,毕业的大学生进了澡堂子了。想通过一个高考,几道政治题就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规范死了,听从一个人的话,信奉某个原则、信念、主义了,为你死心踏地地服务了,那真得是自欺欺人也欺他呀。
所以,有人高喊着要取消高考了。说这不合理,那不公道,有这弊端,有那缺陷。究其实,它是无数代聪明绝顶的人,历经几千年而摸索并不断完善出来的一个考验、考查谁是第一、谁是第二的一种较为完善的手段与良策。说要取消高考的人,大都是高考中被淘汰,或失败了的主。我没有做过这样的统计,但答案肯定是这样子的:高考成功的人士,远远要比高考失败的人做出的成就大,成功的比率高。无论是古代还是现在。原因很简单,较为合理的高考毕竟是一次全方位的能力与品性与毅力与体力与良好生活习惯与人生态度等等的综合素质的无情对抗与竞赛。胜者,无论哪方面自然是技高一筹的了。有如此高的智商与能力去应对社会中的各种复杂事务,理上讲应该是没问题的。只是看他从高考这一龙门跃过之后,愿不愿意,用不用心去做各种事吧了。
从高考再说到人的个性与思维。
说实话,我是承认生命的先天因素与后天因素之分的。先天除了如体形、身高、外貌等外,更有个性、品德、习性、智慧、思维、习惯及性情等的差异。大致来说,便是前些年流行的情商、智商、爱商、个性特色等。这众多的因素影响着一个人漫长而曲折的人生走向和生活的质量及事业的成败。先天的东西很难改变的,或说短时间内,你就根本不可能改变——那种伪装虚假的行为不算改变,如眼前这些认真做着整齐的广播体操可怜的孩子们——而后天的东西与先天的那些因素比较起来,其作用又小了许多。一般情况下,是由先天的众多因素决定他的大致走向,后天微调着他的具体行为方式的。这样的理论,也许找不出多少有力的事实论据来证明,可它却是自己几十年育人经历之所悟。
我常对同道说:你我只是教他们知识的主,想改变一个人的本质,那比登天还难。有时我们感觉好似是某个孩子让我们给教育好了,听话了,懂事了,做出一点成绩来了,是我们的功劳。其实那是他生命体内个性的东西在暗地里起了决定的作用,我们只是在他快要开步的那一瞬间,提醒了他一声吧了。千万别把教育看到太重了,万能了。没有教育是万万不能的,但教育绝对不是万能的。那种说没有教育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育的老师的人,你让他站出来,给他一千个亿,五十年的功夫,我看看他是怎样把希特勒教育成为一个大的慈善家的。或用什么方式能把比尔盖次教育成一个东条英机的。
天生与佛有深缘的人一生下来,就是见风落泪,望善向水的,如李叔同、慧能之人士,而如云南动物园里的那只老虎,你再怎么训练,它也是兽,一不高兴了,就会张开血淋淋的大口,吞噬掉那个小女孩的。从今后,你就是整天给它念佛经,唱道德经,它的善性也多不到那里去。上天当初造各类生命时,早就按不同的性与德与情与善恶决定了它的思维方式和行为特性。你我一个小小的凡人想改变这一点,那真的无异于改变上天的诣旨。而我们知道,与上天作对,就是违道。违道的结果,不是死路一条,也绝无取胜的可能。
由此再展开联想。
如统一大众的思想意识,如规范大众的情感毅志,如创立一个纪律强硬的组织,如提出一种人人都可接受的理念理论,如建立一个适合众人生活的幸福家园,倡导一种人人都很满意的主义思想,如规划一种世人都向往的完美的人生轨迹……这一切,抛开一定的目的不说,对改变人的大众行为,也许还有点作用。如想彻底改变人性,使其尽善尽美,人人幸福开怀,那纯属幻想。因为生命本就是不同的活生生的个性,只要他有生命,有头脑,有思想,有行动,他就永远也不可能并且愿意让你一个或某个思想(更不说那些特别幼稚可笑的错误的理论、主义、思想了)把它局限,束缚,乖乖地跟着你走。
国庆阅兵,看我们那些经过几百天日日夜夜的刻苦训练,抱着为国争光、为军争光的几百名英武的战士那整齐的步伐,统一的动作,嘹亮的口号,多么得感天动地呀。但是思想统一了吗?毅志统一了吗?精神统一了吗?一个个都是一心为党,没有私利了吗?不说到时上了战场,就没有一个胆小怕死,当想逃兵的或投降的,回到原来的连队,他还能保持原先那种精神吗?
某领导被选举为某位高官了,看那就职时的演说,多激情,多动人。再看那每年年底各公务员的工作总结及考核后的打分评比,多全面,多卓有成效。但到了后台,到了酒吧,到了歌厅,到了大街上,你再看去吧,不用我说了。
在传统的思想里,我们总是认为,人的思想工作只要做到了家,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是忘了更重要的一点,好多时候,好多人,环境一变,场合一不一样了,思想、性情、行为马上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紧跟着的行动也自然与前不同了。到那时,也许你当初做的一切全是瞎子点灯,对牛谈琴,与虎谋皮。甚至还会变本加厉的。如到了美国,你对法律的态度;如回到大陆,对交通法规的遵守;如十年文革里发生的各类惨不忍睹的悲剧;如文革之后,人性中善恶的颠倒;如穷了几辈子的我们,一下富起来后,对物质名利的过分追求和对道德品行的逐渐淡化。
当然,为了某个目的,在一定的高压政策或物质引诱之下,人可以在一定的场合,做出统一的举动,进而暂时改变一下心情、想法或精神状态。但那样的机会很少,时间也很短。更多的时候是自然的状态,原始的形象,本性的表现。如那些得到权势的官员,赢得了鲜花的名星,成了气候的要人,闪光灯前,电视机里,个个都人模狗样的,好不气派端庄。如上述所看到的那几个特别的学生,随时随地,有意无意时都可展现出生命最原本的特性。而一旦纪律、荣誉等消失了,环境变了,他们的原始本性会表现得更加明显。连同此刻在主席台上坐着,尽情地点评学生的为人师表了几十年的我们。
所以,做为一名人类灵魂工程师(据说这句名言是斯大林同志提出来的,这是不是一种更大的讽刺呢?)的我,总是感觉自己很那么得名不符实,或说自认为品性不够,没有任何的资格与权利去教育感化这些祖国的后代、人类的未来的。那些曾听过自己传授的知识的少年、青年,也仅是自己在万千求学路上所认识的一些朋友、晚辈而已;说自己是他们人生之路的航标灯,或什么恩师之类的,那真真的羞煞吾也。
我本一凡生,焉能育好人。人各有性情,何必统一行。由机随缘变,生命由前定。纵情知善恶,万物自亨通。
故打住,立马起身,走下主席台,回家伴女儿看电视,和老婆吃饭。
2007、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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