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雄新田，古村穿越1600年

文｜ 麦小麦 图｜施永 

第二次踏进新田，又从那棵造型眩目的大榕树开始。

这是一株看一眼就不会忘记的榕树，它的枝干遒劲有力，以飞翔的姿态架在小河边，半边身子横着伸展出去，像一个巨大的怀抱把整个村子拥在怀中，又像一个天然取景框，以一个奇妙的弧形让古村呈现出奇幻的画面感。它的树干斑驳奇突，写满岁月的痕迹，千年来它静静站在这里看着村里人来人往，从一个迁徒人群的临时落脚点发展成上千人口的大村，又慢慢从极盛到衰败，如今只剩一些留守的老人带着孩子留在村里，老人即将逝去，孩子迟早也要离开，这株千年老榕树，和这个1700年的老村相依相守，向偶然来到这里的我们展示着时间的份量。

初见这株榕树只觉得好看，开心地跑上去各种拍照。南雄的老榕树太多了，各有各的奇妙，所谓见惯不怪，我们并不知道榕树后面等待我们的将是一个怎样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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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场持续数日的大雨，传说中的龙舟水，我们天天在雨中出发，在雨中看风景，又带着一身雨水和泥泞回去。雨中的新田以一条泥泞的土路迎接我们。那路可真泥泞啊，久居城市的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识过那样的泥了，粘稠的、黄红之间的、泥中还混杂有各种形态的麦杆、杂草，小心地一脚踩下去，“卟叽”一声，用力地一脚抬起来，更为响亮的“卟叽”一声。前面的小路在一间泥坯小屋旁分了岔，破旧的小屋，有种雨再大一点就会被冲垮的错觉，跟着当地人走上“Y”字形分岔中的一条，转个弯，有人惊呼一声，应声抬头，哇，眼前一幅怎样的场景！

一大片古旧的青砖大屋，高高低低，在雨中散发出有质感的光泽，构成一幅只有历史剧中才看得到的场景。那一瞬间我确信，这条泥泞的路就是一条时光隧道，每走一步就走过几十年，不长的路，我们穿越了上千年。

这确实是一条很有说头的小路，它曾经是一条著名的古道的一部分，甚至比梅关古道还古老，叫“乌迳古道”，古话说“庾岭未开，南北通衢也”，说的就是这条乌迳古道，曾有“日屯万担米，夜行百只船”的说法，可见其盛况。直到后来梅岭古道和珠玑古道兴起，乌迳古道的作用越来越小，渐渐没落下去。

中国的历史太长，岁月的痕迹太多，在美国200年就是古迹，在我们这里，不到千年都没啥好稀罕。我们都看过无数的古迹和历史剧的场景，而新田村，以它的真实与空旷，落魄与宏大，与以往看过的所有场景区分开来。那一刹我觉得，这是太久无人观看的旧屋，或者说，无人因为它的宏伟与古老而发出过赞叹。颠覆既有观念的量子物理告诉我们，观察者能够客观世界产生作用，他们的观察会影响被观察对象，主体与客体间有一种微妙的互相影响的关系，这种关系甚至可以在精确的量子物理实验中测试出来。因为缺乏观察者，这片青砖大屋便呈现出一种明显的介于神采飞扬与无奈凋零之间的奇妙气质，而又因为我们——一群带着截然不同目光的现代观察者的突然闯入而发生了改变，给我们以更加强烈的震撼之感。

很久很久，慢慢适应了太长时光带来的眩晕感，我才能开始心平气和的欣赏。大雨冲洗过的青灰色的条石一块一块垒上去，青石之间的白色泥灰，和暗红色的红砂石装饰把青砖营造出的暗色调画面调和了一下，刹时灵动起来，墙上有各色斑驳印迹，庄重的大门给人以强烈压迫感，门上各种生动的砖雕又让这种压抑变得可亲可感，一层层顺势而上的飞檐在雨中好像有生命一样，形制复杂的拱顶将屋角装饰得生动起来，显示出过往的奢华。

最古老的大屋旁边有些感觉稍新的青砖房，再旁边是土黄色的泥坯房，在雨中显出一种类似金色的光。一个千年古村，各朝各代的建筑就这样没有章法地聚合在一起，呈现出它们特有的一种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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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新田村的故事，说来话长，那是1700年前，那个朝代叫西晋，那个皇帝叫晋悯帝，西晋第四位皇帝，也是这个仅有52年的短暂王朝最后一位皇帝，首都洛阳已被匈奴攻破，迁都长安，是军队临时拥立悯帝上位。这样的皇帝是个什么货色，我们不难猜测。晋悯帝有位正三品太常卿李耿，忠正耿直，天天直言上谏，他太切中要害了，甚至直指皇帝本人。晋悯帝当然不喜欢这种老是惹他不高兴的人，偏偏李耿不识相，甚至在朝廷上把头叩破，血流满面长跪不起，太讨厌了，任性的皇帝干脆把他贬为始兴郡曲江县令。

1700年前的始兴郡，也就是现在的韶关，与长安相隔千里，完全是中原人眼中的蛮荒之地，在那只有牛车马车的时代，走个一年半载才到，来了基本上就回不去了。怀着满腔不平之气，李耿一路艰辛终于走到始兴郡附近的新田村，这里古木参天、群山环抱，清清小溪蜿蜒而过，美得如同人间仙境，他左思右想，朝廷腐败、皇帝昏庸，自己一片冰心却被贬至此，皇帝靠不住，国家靠不住，还不如在这仙境般的地方安享晚年。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一旦放弃功名利禄，在那个不查户口没有探测卫星的年代找一个安身之所还真不是一件难事。忠臣李耿，就此成了乡绅李耿、族长李耿。

那一年，是西晋建兴三年（315年）。来自中原的李耿和他的家人，成了第一批落户粤北的客家人。李耿真是有先见之明，第二年，匈奴人攻下长安，西晋灭亡。不过这些事现在已经与李耿无关了。他现在只关心开荒建村、耕种渔猎、寄情诗酒、开枝散叶，让李家一天天人丁兴旺起来，成为千年来新田的唯一大姓。后人夸他：“肝胆矢倾堂陛，风规裕蕴草茅。豺狼忍使满当朝。埋轮空有志，旌善莫悬梢。      震怒何来不测，贬投一任相遭。批鳞宁惧谪荒郊。谁知鵰鴞志，仍占凤凰巢。 ”

说起这个先祖，新田人充满了自豪。不过，让他们更骄傲的还有一个历史上的牛人，那就是唐代李金马。

李金马是新田李氏第11代后人，他资质聪慧，才学兼优，官拜户部侍郎，为官清廉，对上敢于直言上谏，对下能够为民作主，他75岁去世，皇帝御赐正三品。他去世后将家里数十亩田地的遗产全都设为义学田，用来资助村人读书，他立下的义学田遗训居然延续千年，使新田村诗礼世家、人才辈出，真是功德无量。古时新田村宗祠一直挂着对联“岭南国士无双品，唐代司徒第一人”，就是赞美李金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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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田村太古老了，南雄有句话叫“先有新田李，后有浈昌县”，浈昌是南雄的古称。村里保留着从唐宋元明清五代的建筑共200多间，其中有8座保存较为完好的具有鲜明中原建筑风格的祠堂，还有曾经的5个书院中的一个——文明书院残阁。最古老的建筑是西汉时代的遗址，它所传达的丰富文化内涵比甚至著名的珠玑巷更值得研究。至于西晋遗迹，则有一口西晋古井保留完好，井台、石栏等都挺完整，井栏呈圆形，上面有历代井绳磨出的深深印迹，至今仍然水质清澈，还是村里人们的饮用水源。

一个村曾有30多座祠堂，这十分罕见，可见新田村的过往多么辉煌。名门大家各建家祠，身份地位高的人家，祠堂房檐是弧形的，就像官老爷的靠背椅一样，象征着权力和地位，这种房檐是典型的中原特点，在岭南并不多见。当年最豪华的屋子叫“九井十八厅”，就是九个天井、十八个厅房，富丽堂皇，到今天新田居然还保存了6座这样的“九井十八厅”豪宅，太难得了。

走在村里，只觉得东西南北一头雾水，两排建筑之间留有窄窄小巷，有的窄到仅容一人通过，如果两人相遇，都得互相侧侧身，按理说古代的地皮没有那么金贵啊，为什么要弄得像城市里的城中村牵手楼一样逼仄呢？问了带我们来的当地才子李子亮才知道，这是为村子的安全考虑，外人进到村里，如果没有人带路，很快就会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迷失方向，而村里人想要截住他，随便在巷口一堵就行了。

我们身处村中，前后左右全是老屋大宅，如果从高处俯看下来，村子的规划是非常齐整的，从北往南分别是玉鉴祠（有政堂）、永澄祠（叙伦堂）、永洁祠（爱敬堂）、玉珊祠、继述堂，这是全村的纵轴，而横轴则有孝思堂、永垂堂、永思堂、文明书院、奎阁连线一线，布局清晰美观，很有总体规划。

三年前第一次来到新田村后，一直心心念念，只觉得这个有着1700年历史的古村太过神秘，埋藏着太多值得深挖的文化密码，总想什么时候能够再去。三年后如愿第二次到访，震撼的感觉稍微平复，也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村中更多细节。新田村里值得研究的美好细节太多了，随便踏上一条小巷，两旁都是青砖玄瓦、凤头檐角，满是石雕、砖雕、木雕，有门就可以拐进去，低矮小门里说不定豁然开朗，另有一个开阔天井。青砖墙上的花窗十分吸引我，每栋屋子的窗居然都不一样，有的同一栋屋子都有不同图案。这些窗纯以红砂石手工凿磨而成，既有我们见惯的万字纹、铜钱纹、火轮纹，也有很不常见的复合图案，随便走过几条巷子就拍到了数十种不同纹样的花窗，据说全村有一百多种图案，建一个花窗博物馆都绰绰有余。

新田村真是一个古代建筑与文化的大宝库，可惜现在这个宝库斑驳萧条，年轻人全都外出打工，稍有实力便在村外建屋，村中只留下很少的孤寡老人，有位老奶奶住在一间高大破旧的大宅中，我们提出想进去看看，这个要求，我们在南雄各处提了一路，处处畅通，惟有这位老奶奶回绝了我们，还满脸歉意地说了很多话，我听不懂她的方言，李子亮告诉我，她是说屋子太脏太乱，怕对客人不好，就不请我们进去了。老奶奶满脸黝黑，密密的皱纹像老树根，难以想象她独自生活在如此破旧的大屋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质量，真的很让人心酸。

村里人很想重修古村，也曾在几年前集资修缮过爱敬堂等几个祠堂，可是古建筑保护修缮是一件难度极高、耗资极多的工程，不仅村里人，就算南雄政府也无力完成。虽然村子已被列入“文物抢救工程”，可是没有完善的方案、充足的资金以及修缮之后的后续保护，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千年宝库，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希望独具慧眼的投资商能看到新田村的不凡价值，能让更多的人走进它，一睹原汁原味的千年古村风貌。
 


Tips
自驾线路：赣韶高速—珠玑/湖口出口—G323—Y028—X342—S342—乌迳镇新田村
背包线路：坐火车或汽车客运到南雄县城，转乘到乌迳镇的班车，在新田村路口下车步行200米即到。或者从南雄县城骑车或步行去，只有不到3公里的路。
住宿：新田村没有开发成旅游点，村里不能住宿，可以住在南雄县城。南雄没有四五星级酒店，最好的就是三星级的珠玑大酒店和县政府迎宾馆。如果在去哪儿等软件搜索，城市“南雄”可能没有，要找“韶关”，然后在关键字里设置“南雄”，就能找到县城的酒店。
周边：除了新田村，南雄可去的景点还有很多，比如珠玑巷、梅关古道、苍石寨，还有无数古村与林场，是个可以小住一段时间细细欣赏的地方。可惜的是当地旅游配套做得还不够好，会有些不方便的感觉，不过也正是如此，才可以看到更多原生态的景物，这也正是高段驴友最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