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子，从幼稚孩童长大成人，究竟要经历多少危机与磨难？可能遭遇外界的伤害，更可能产生内心偏差，每个人的成长，都有无限的可能性，最终走一条怎样的路，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实在是无法预设。从一系列女性小说中，我们也能看到这个主题。

严歌苓一向是我至爱的女作家，她以女性敏感的天性抒写各类女性的艰难成长，直指人心。《穗子物语》是一系列以女孩穗子为主人公或叙述视角的短篇小说合集，严歌苓在序言中说：“在这个小说集里，我和书中主人公穗子的关系，很像成年的我和童年、少年的我在梦中的关系。”“当童年的我开始犯错误时，我在画面外干着急，想提醒她，纠正她，作为一个过来人，告诉她那样会招致伤害，而却无法和她沟通，干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一件荒唐事越做越荒唐。”

穗子的童年发生在六七十年代，那是一个疯狂的时代，人性被极端放大，恶与善极度彰显，星星点点的善在漫山遍野的恶中显得无比卑微，奄奄一息，却也因此而更加可贵，更让人急于珍藏。读者站在外面，也只能像作者一样，眼睁睁地看着穗子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像她所憎恨的成年人一样，以孩子微弱的力量去掐灭那些宝贵的善。

她的成长，在势利的父母与险恶的大环境夹击下，更加危机四伏。外公是善的，他的善掩藏在穷凶极恶的外表下，却不料被外孙女伙同父母一起所背叛（《老人鱼》）；耿荻是善的，她像个高傲的王子一样呵护那群被踩在最底层的狗崽子，换来的却是她们对她的集体背叛（《拖鞋大队》）；小顾是善的，她爱丈夫，虽然爱得很傻很丢人，甚至为了救丈夫不惜出卖身体和感情，而穗子一伙，却扮演了间谍、帮凶的角色（《小顾艳传》）……看到坏人怎么坏都只有恨，那种感情很简单，很容易理清楚，可是看这些本该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貌似天真地一味作恶，也恨，那恨却酸酸的，痛痛的，无以言表。

穗子飞快长大，长大了的穗子不再作恶，却又成了被欺负被凌辱的对象。16岁的爱情热烈如飞娥扑火，扑向的却是一个怯懦无情的成年男子，男人背叛了她，更可怕的是，在处心积虑的情敌操纵下，她被集体抛弃，从此形单影只，只落得成为自私才子笔下以辛苦劳动搏取别人一笑的可怜虫（《灰舞鞋》、《奇才》）。

惊心动魄的前少女时代过去了，少女穗子成了别人命运的见证人，那个因为胖和好吃一直被人鄙视的姑娘，在苦尽甘来之后却蹊跷地疯了，终于没能像穗子一样熬过人性中的惊涛骇浪（《耗子》）；而那个野地里冒出来的藏族姑娘，则被汉人们依自己的方式束缚、扭曲，当她想回头时，却又发现回不去了，只能永远这样不藏不汉、不尴不尬地痛苦生存，最终酿成大悲剧（《白麻雀》）。

命运这只大手，牢牢握着穗子们的一切，扭曲她们、折磨她们，又让她们去扭曲别人，折磨别人……穗子便成了你，成了我，成了我们这一代以及我们上一代人和我们下一代人。读穗子，也是读自己的童年，将童年那些隐藏在天真底下的恶挖出来，然后庆幸自己终于走过来了，没有在恶的泥潭里越陷越深，也没有被他人的恶所毁灭。

相比这个真实的疯狂年代，岩井俊二的《燕尾蝶》所虚构的罪恶之城圆都，反而在混乱中多一些有序，这些没有身份的人不讲什么法律道德，却有着相依为命的本能，他们兴致勃勃地鸡鸣狗盗着，而命运总在和他们开玩笑，最倒霉的时候他们还会更倒霉，走投无路的时候却又转运了，发财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的时候偏偏惹来杀身之祸，以为会以悲剧结局，却又峰回路转……少女凤蝶便生活中这样的环境中，寓言般大起大落的情节中，只有人性是真实的，成长是真实的，从那个可怜的小弃儿长成一个美丽的少女，她如化蛹成蝶的凤蝶，勇敢地张开翅膀。

穗子与凤蝶都是不幸中的万幸，而笑看云起的《海藻花》里的谢染却没有这份幸运。少女时代被强奸，成了她一生无法愈合的伤痛，无论母亲如何教她不必介意，无论她走得多远试图忘掉，终于还是没有成功，成年的她，选择了跳楼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成长于她，只是一个恶梦，和恶梦醒来永不消退的恐惧和痛苦。

在各自不同的危机中艰难成长，每一个成年女子，回首自己的少女时代，或许都有一种有惊无险的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