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物语》严歌苓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4月第一版

         是我爱极了的小说。

严歌苓一向是我的至爱，从最早看的《人寰》、《女房东》等到后来的《扶桑》，全都让我喜欢得不得了，惟一不喜欢的是《无出路咖啡馆》，感觉那真是一些没出路的叙述和情绪。

这不知是不是新作，全书除了一篇千来字的自序，再无更多前言后语，自序中理清了一下穗子和作者的关系，穗子身上有“我”，却绝不是“我”真正的少年版本，她说：“在这个小说集里，我和书中主人公穗子的关系，很像成年的我和童年、少年的我在梦中的关系。”无论是看着故事里的穗子执迷不悟地恋爱，还是她伙同其他玩伴伤害他人，“面对人心向恶的社会和时代，她和她年幼的伙伴们以恶报恶，以恶报善，成年的我只能旁观。”

这真是一些忧伤的短篇小说，还是文革那个我痴迷的时代，一切规矩被打乱，人性被极端放大，恶的极端与善的极端，星星点点的善在漫山遍野的恶中显得那么卑微，那么奄奄一息，真是心酸啊，而我们也像作者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穗子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像她所憎恨的那些成年人一样，以孩子微弱的力量去掐灭那些可贵的善的因素。

外公是善的，他的善掩藏在穷凶极恶的外表下，他拼尽老脸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女争取到最好的生活条件，却不料被外孙女伙同父母一起所背叛（《老人鱼》）；耿荻是善的，她像个高傲的王子一样呵护那群被踩在最底层的狗崽子，换来的却是她们对她的集体背叛（《拖鞋大队》）；小顾是善的，她爱丈夫，虽然爱得很傻很丢人，甚至为了救丈夫不惜出卖身体和感情，而穗子一伙，更是扮演了间谍、帮凶的角色（《小顾艳传》）……看到坏人怎么坏都只有恨，那种感情很简单，很容易理清楚，可是看这些本该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貌似天真地一味作恶，也恨，那恨却酸酸的，痛痛的，无以言表。

幸好穗子飞快长大了，长大了的穗子不再作恶，可怜她又成了被欺负被凌辱的对象，她16岁的爱情热烈如飞娥扑火，扑向的却是一个仅仅是对她的飞蛾扑火感到新鲜的成年男子，她成为被背叛的人，并在处心积虑的情敌操纵下成了集体的敌人。我在两个女人的讲述里听过这样的故事，一个是涂俏，一个是谁一下子想不起来了，都曾经遭到过集体的遗弃，那样的成长，艰难而又铭心刻骨（《灰舞鞋》）。当有一个人没心没肺的向她报以微笑，她恨不得掏出一颗心来对他，而这个人，隐藏在傻乎乎的外表下的，是一颗世故而恶毒的心，那个名为《奇才》的故事，是全本小说里最让人如鲠在喉的。

《爱犬棵韧》是让我看得泪如雨下的一篇，那条被他们杀了全家的狗啊，与这群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少年人比起来，真是天使降临人世，很多时候，人真的要比动物来得恶，动物像一面镜子，让人照见自己的残忍、无情、势利，而当他们真正知道动物的好，说不定一切都迟了。看到棵韧因为误咬领导女儿而被判死刑的时候，心揪成一团，而最后他还是没有躲过一枪，憋了好久的眼泪哗地流下来。

命运这只大手，牢牢握着穗子们的一切，扭曲她们、折磨她们，又让她们去扭曲别人，折磨别人……

严歌苓的这种写法实在太好，一个个短篇，独立成篇，合起来便是一个小女孩在文革期间的完整成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