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

■诘 天

这个清晨你起得特别早

像这个冬天来得格外迅速一样

当枯黄的梧桐树叶覆盖街头的时候

你成了每天第一个踏上街道的人

在宽阔空旷寥无人迹的空间

你竖起衣领将手插进口袋

顶着浓霜踩着咯吱咯吱满地落叶

来来回回丈量没有尽头的长路

你的脚步重重扣打冻结的土地

你一遍一遍执著地询问

你的问语声越来越大

如空谷足音

当这个冬天把世界淹没的时候

你趴在地上一拃一拃度量你身后的足迹

你蜷缩在寂寂长夜生锈的铁床

抚摸你梦中往事的潮涌——

无忧无虑的岁月

血气方刚的日子

寻寻觅觅的黄昏

午夜梦回的疼痛

你怯懦你自卑

你热烈你孤傲

你受伤你脆弱

你把自己藏在人后企求安全

你把忧郁捂在心里哄瞒自己

你虚情假意地笑

真真切切地烦

你说你不想说的话

流你阻止不住的泪

你降生时的吼声震天动地

所以你不畏路途的坎坷

你在你的疆场上拚命占有生怕丢失

却终在这个多雾的冬日清晨

你把自己丢了

你在迷乱的世界里寻不到自己的影子

所有的面孔都长在别人肩上

你左冲右突闯不出历史

你在冬天的早上忆起了大漠落日

那如火残阳正熠熠分娩生命的血光

于是在这个清晨你抓起画笔

用色彩填满遗失的记忆

你心上的刀痕是你冷漠的容颜

画布上的金黄是你对温暖的渴望

你好痛好痛

你将自己层层裹紧

你好累好累

你将疲惫涂成了皱纹

你好苦好苦

如滴在纸上轮轮浓缩的水墨

你狂饮一杯

发出一种撕裂的狼嗥

飘然醉倒

在下一个清晨

看见依然肮脏的世界

和一个崭新的自己

在这个冬天的清晨

你依然沉重地走过

你到底走出了一个红红的太阳

你转回头去

面对茫茫深处不可预知的未来

颀然一笑

       这是1992年11月23日凌晨为刘晓潮（1967—2005）先生的25岁生日写的颂诗。那是我激情汹涌、恨不得面壁题诗的年月，常常肆意挥洒笔墨。这首就是当晚在酒桌上当众朗颂以助酒兴的，所以写得潦草、凌乱又欠工，也从没想过拿去发表。当时在座还记得的有王明涛、王犇等一堆他的同学，赵天智好像中途也去了。此后十余年几乎再未与刘先生喝过酒。没想到，真没想到，今天再翻出这篇手稿，与去年此时的形状竟如此相似，冥冥之中恍如谶语(——而且，又是一个38岁)。到几天前——12月7日，他到那个世界已整整一年了，不知道他在那边还好不？后悔了么？今晚我就再重敲一遍旧稿，权当是又读了一遍给他听听，祝他真的忘了尘事，并示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