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虽然只是做些狗苟蝇营屑小之事,但仍然可以忙得鸡飞狗跳,没有时间写出几行像样的文字。为充数计,现翻出过往旧作稍加润色,算作对这个秋天的挥别。
秋天到了,香山的红叶疯了。
红叶疯了!想像力超强吧?这个名句的原创者其实是一个小学生。某天,该生摄于恩师的威严,一激动就把“枫叶红了”读成“红叶疯了”。想来这口误也误得极诗意,算得上是神来之误吧。时下的京城,疯掉的还真不是红叶,而是看红叶的人:正值深秋,天天都有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十万大军,怀着踏平香山的同一个梦想,疯到一起来了。
香山红叶之所以盛名如斯,不仅得益于它孤傲地招摇在京畿首善之地,更得益于杨朔老先生那著名的《香山红叶》对几代学生的布道。其实先生的这篇文章我先前并没有读过,所以于某日心存敬意地搜来拜读:果然文笔酣畅且极具教化功效,特别是“莽莽苍苍的河北大平原就摆在眼前,烟树深处,正藏着我们的北京城”的语句,不但极平实,而且还暗含了些版画的韵致,只不过,如今“我们的北京城”不再藏在烟树深处,而是北京城的深处还偶尔藏着些烟树,不知是否还算得上是莽莽苍苍。细读杨老先生的美文,感动之余还发现了两个地方亟待商榷,不知当否:其一,因为红叶很香所以叫香山;其二,有一种长着红叶子的树叫做红树。其实,香山之名得自其顶上赫然着的三方香炉状巨石,至于那些长着红色叶子的各色树等,一定不会是红树,根据实名制的原则我们应该叫它们枫树桉树或黄栌树,真正的红树大约只生活在海南等亚热带的海边,且树叶长年绿色,只不过木质发红罢了。不过,杨老先生当年也许不太拿的准,又不方便上网查找,所以就借文中人物之口说出来,错了也不是我的错!仅此一点,就足见先生用笔之老到。
最值得玩味的是,在这篇令香山红叶名满天下的文字中,主要说的竟是没有见到多少红叶,更没有见到漂亮的红叶,这种非主流的表达,反倒成就了香山红叶的美名,或许是因为杨老先生的戎马生涯中颇多游击经历,所以不屑于正面进攻吧。
香山红叶的美,“前人之述备焉”,这些“述”当然也包括杨朔老先生的美文,所以我辈似乎也扯不出什么新意了。不过,作为上百次登临香山的资深户外人,我感觉该处红叶之美,并不美在自身之触目,而是美在从红尘万丈的京城一下子到达“烟树深处”后产生的巨大反差,更来源自该红色树叶所承载着的对前朝三山五园的无限联想。
因此窃以为,香山红叶并不是最美的,至少,我自己见过的几个地方的红叶,就其叶子本身的属性来说,比香山更美的,除了川西北和藏东南外,还有新西兰南岛和美国的五大湖地区。
当年去川北高原的途中,导游用那只嘶哑的喇叭反复背诵道:川北的秋天,最漂亮的就是“彩灵”了!当时很纳闷于这彩灵究竟是什么,直到车开到一处山谷,望着那大片浓重的不规则色块,才忽然明白所谓彩灵原来就是彩林,彩色的树林嘛,川味普通话真有特色。彼时彼处的山林里,肆无忌惮的挥洒着绿的黄的色块,还有红的色块,斑斑斓斓层层叠叠地霸占着整面整面的山坡,在秋日阳光高高的投射下,满谷满坑的缤纷,满谷满坑的厚重。川北彩林最美的所在当然是米亚罗和九寨沟,但在这一带,即使一些未名的岩壁上或陡峭的峡谷,也都挂满了这种精致的油画小品,在碧蓝河水的映衬下,一坡坡、一谷谷、一山山、一寨寨,那份自然天成的野趣,不经意地涌动在这色彩的旺季。
藏东南色彩丰富,尤以林芝为甚。有人说林芝是西藏的瑞士,更有人说林芝是西藏的江南,但到过这里的人都会发现这些比喻的苍白。因为林芝之美,就其自然属性来说,远远胜过乡野风情的瑞士或杏花春雨的江南。况且,林芝的气候和自然环境之独特,也迥然于西藏其它地方。在藏东南的高山峡谷间,一夏的温暖湿润结束了,林芝的秋天到来了,枫树叶子里的叶绿素逐渐变成了叶黄素,然后又变成了叶红素,这些化学变化在自然之神的导引下,用不了几天就会把原始森林的秋色重新喷涂一遍。黄叶满地的时节,细心的人还会发现有的叶子上还点缀着密密麻麻的红点,我无法知道这是不是古人说的“总是离人泪”,但至少,“谁染霜林醉”的中的主语,一定是叶红素那双看不见的手。穿行在林间小路,那连着袂的或深绿或鹅黄或桃红或绛紫的枝条们,经太阳一照,自然搭成了一条彩色的走廊,比之颐和园里的画廊,不知要生动多少倍。
秋到北美,红叶把五大湖地区浓妆艳抹到无法言表,即使用长枪短炮拍出来的高像素照片也只能重现一些静态的色彩片段,那种视觉的饕餮,非身临其境者无以体味。其实按驴友手册上的说辞,美东北的新英格兰地区才是观赏红叶最佳去处,但我们去佛蒙特的时候正值冬天,上一季的红叶已然进入了下一个轮回,同行的资深驴友安慰说,五大湖地区的红叶其实更自然更幽静更真切。及至放马湖畔,大家才知道此言不谬,因为美加边境十月的原野上,五大湖周遭的质感越来越强烈,像一幅全视角的画卷渐次展开,绿绒毯般的牧草,水彩盒般的秋叶,地上还站着不会躲人的海鸥。更为触目的是那些金黄铮亮的美国特有的大南瓜,张扬着北美人独有的大气,只有站在一块印第安保留地前,人们才可以感觉到,那苟且着的土著们安身立命的日渐萎缩的地盘,只能默默地述说着他们的无奈。驱车从南往北,你可以发现层叠的丛林先是由葱茸而翠绿,再淡黄到浅红,然后是深黄和艳红,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微风过处,落叶纷纷,想必当年苹果籽约翰尼走过的原野也不过如此。有时,在错落的树木间,在短短的私家公路的尽头,你会发现一段象征性的木篱笆,它所包围着的庭院里无一例外的会飒爽着几颗大树,那盛开着各色叶子的硕大树冠,像极了撑开的彩色大伞,不知住在这里的人家,也会“一日秋风一日疏”的悲秋吗?在这北美专属秋天的醉人红叶包围中,在这个英文的世界里,我想到的单词却只有一个colorful,倒是我们祖先的“霜叶红于二月花”“层林尽染”挥之不去地萦绕耳畔,只可惜,身旁那一列自以为是的洋鬼子却无福消受,真是咫尺天涯。
南半球的秋天自有其独特的韵致。新西兰的秋冬常有和缓而缠绵的细雨,绝无中国北方的凛冽和南方的湿冷。国内春暖花开的时候,却正值新国的秋天,不但许多我们不认识的树上放肆地挂着红叶,而且连爬山虎也能被秋风染成红叶,色泽纯正且纤尘不染。南岛的深秋,城市郊外到处是金黄色的椴树林,里面点缀着一团团的红叶,旁边有蓝的河,绿的草,以及像是串串音符的洁白的羊群,真是一首绝美的田园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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