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介夫

徜徉四月(阴历)，又见蔫红遍地，送春血泪满腮，“黛玉们”未免又要珠泪盈盈。好在还有谷雨之后的牡丹，姿质秾艳，满身的富贵气，自古众人青睐有加——这些足以销靡是辈心底的郁闷。

提到杨柳，我们不禁想到诗词里常出现的“白门柳”、“章台柳”之类的名词，有一种邈远的幽思。轻盈袅娜、修短丰盈的陌头杨柳迁居繁华的都市——西湖拂地的垂杨，秦淮脂腻粉浓的杨柳，台城的烟柳……给湖山增色，造就“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别样景致。城市得益杨柳，那类好静之徒也有了浅斟低唱的去处，或逃嚣于杨柳烟笼的小汀，或匿影垂杨的深处，惟闻鸟鸣水咽，清幽所在，正益于调息静坐，浣尽俗思。

“春尽絮花留不得，好随风去落谁家”，柳絮纷纷扬扬，随风飘零，或飘茵或落溷，或成为足下的”黏地絮”，像人一样不能自主命途归向，却成为暮春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景象。那漫天飞舞的“绒花”(也有人说不是花)，或令人恼，或令人喜，却是人人避免不了的春日遭际，这是众庶酷嗜“间柳发红桃”所必须忍受的缺憾。

桃红李白与烟柳都是点缀春天的景物。春末桃花凋谢，代之以累累青果缀满枝柯，真个是“绿叶成阴子满枝”。春观其华，秋品其实，众人觊觎金果的甘美，用不着像伍子胥过昭关般焦虑焚心，更容不下偃苗助长的虚妄，需要的是假以时日的耐心。

季春孟夏，樱桃垂绿散红，甭说品尝樱实，即便果子错落隐现在绿叶间的那种偎红依翠的姿态，已经秀色可餐。樱桃味道膏腴，鲜食极佳，制成果酱亦佳。听说四川阴历三月就吃樱桃，北方还在看桃花。吴中把樱桃与青梅、面筋等物，称为“立夏三新”，祀先之礼及家宴尝新都用得到。樱桃成熟变深红，所以又称作“朱樱”。古时的文士盛赞樱桃形味之美，不吝溢美之词，什么“异种旧传崖蜜胜，浅红新样口脂娇”，什么“万颗匀圆讶许同”……不胜枚举。苏雪林文中提到的里昂郊野的樱桃，有龙眼般大，在它面前我们的朱樱便相形见绌，小了许多，现在市肆售卖的多是这种欧洲樱桃。

樱桃不仅果实甘腴可口，暖风入林，花蕾盛放的宏阔景象也大为可观，鱼贯雁比，洋洋洒洒，愚以为略逊“香雪海”的梅花而已。然而人“所重于樱桃者，在实不在花”(李渔《闲情偶寄》)，寄托的是口腹之欲的实用价值，在此不在彼，精神上的美未免遭忽略。

俚语谓：“樱桃好吃树难栽。”这句话寓意勤勉劳碌的可贵，不过樱桃可一点也不娇气，僻处瘠薄照样枝繁叶茂，我就曾看到毗邻道路的几株，每年总是硕果累累。樱桃红了的时节，双双巧手从繁密的枝叶间撷取娇红晶莹。柳条筐里红润的果，枝柯上纷披的绿叶，相映明艳，令精研饮食清供之道的老饕垂涎。暮春时节，景象柔曼，花果芳馨，如饮微醺，品尝甘鲜，流眄明媚，精神与感官俱得餍足，恍若“四美”胜慨降临，无比舒畅。

春末夏初尽管芳菲已尽，但更加生机勃勃，连天遍野的翠绿像流水一般蔓延开来，填满沟壑，涂绿芳原、青岫……野外风林烟草，郁郁苍苍；庭院芭蕉丛丛，“轩窗尽染碧色，有“绿天”之号”(李笠翁《闲情偶寄.芭蕉》)，坐其下，清凉舒爽，人面皆绿。如果适逢甘霖膏泽，蕉叶青翠欲滴，雨打蕉叶沙沙作声，清幽悦耳，引人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