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还记得老鼠吗

徐兆寿

1

一天，两个小老鼠披着盔甲，握着利刃，怀着誓死之心，来找加菲猫报仇。懒洋洋的加菲猫实在不解，用尚未睡醒的声音问为何。一个小老鼠气愤地说，你把我妈妈吃了。加菲猫哈哈大笑，你们真可笑，我每天有火腿、意大利面吃，为什么要吃老鼠，太不卫生了。说着，加菲猫伸进一个盛食物的罐子里，想给他们展示一下那些文明的东西，结果，等他伸出手时，一只老鼠躺在上面。小老鼠一看，那正是他的妈妈。一场闹剧结束了。

第一次看到此情此景时，也大笑，但觉得更多的是虚构，把动物拟人化了。动物怎么能跟人类一起过文明的生活呢？直到有一天……

其实就是前几天。女儿从同学家回来，一进门就嚷着说，她同学的仓鼠太好玩了。她不停地冲我说，一只才十块钱。我说，那东西不好养，现在我们已经给你养了猫了，就不养其它的动物了。我们没时间，你又不管，如果养了，还不是我们的事吗？但我们很忙，弄不好就养死了，多可惜！

女儿才不管，想着法子说仓鼠有多好玩。她过了一会跑过来冲我说，仓鼠可以放在手心里玩，小小的，太可爱了；仓鼠吃的……我打断她说，不要，你还记得吗？你要养蜗牛，我们就给你养了，但你不操心，结果一只死了，另一只在一天夜里跑了，不知爬到哪里去了。说不定就在你的被子里……想想都恶心。

她失望地退了回去，可是，过了不知多久，又跑来冲正在写作的我说，她们说可以给我带着买一只，才十块钱。

我坚决地打断她，说什么也不能买，不是钱的事儿。你有猫，她们没有。她们有仓鼠，你没有。你们互相去看看对方的宠物，相互弥补，不挺好吗？人生在世，不能占全，要有一些缺憾才美。

她后来差点哭了，她说，我又不是给我买。

我诧异道，不是给你买，给谁买啊？

她说，隆子啊，给隆子当宠物啊。

我无言了。

2

隆子是我们家的猫。侄女在呼和浩特打工，有一天上街玩，忽见一只小猫很威武，便问是什么猫。主人说，这是草原斑猫，长大时要十五六斤呢，很大。说着，指着旁边一只很大的猫说，这是它妈妈。的确，那只猫比一般的小狗都要大。侄女没养过这么大的猫，便花五十元巨款买来。春节回家时无法带，就把两个月的小猫关在她租住的房子里，放足了猫粮和猫砂。十天之后，她赶紧回去，心想那小东西肯定死了。打开门，一股浓烈的臭味扑鼻而来，但她哪里顾得上这个，赶紧去看猫。只听一声“喵”，她差点流出泪来，一把将其揽入怀里。小猫长大了一些。它活得好好的。

第二天，她买了来兰州的火车票，带着猫踏上了回乡的路。这次去呼市，似乎专门去接猫。上火车时，她对小猫说，千万别叫，如果你一叫，你就得被赶下车去，我就不能再要你了。说来真是奇怪，十几个小时，它竟然一声没出，一直到了兰州。

不安的侄女呆了一天就跟着朋友跑了，到另一个城市打工去了。临走时说，你们替我先养着。我们都知道这只猫就成了我家的了。在这之前，我们养过很多只猫。有些死了。女儿哭得什么事也干不了。有些失踪了。妻子和女儿天天晚上拿个手电筒在园区里找，深更半夜我也跟着叫“咪咪”。就在前不久，我们家的花东丢了。花东是花花的小东西的缩称。女儿弹抒情曲时它卧着用耳朵打拍子，弹进行曲时它就飞速地绕着客厅跑。女儿不弹琴时，它坐在琴凳上，两只前爪子敲着琴键，发出不成调的声音。它认为它也是个人，经常跟着女儿去玩，在一旁看着小朋友们打闹。它不认生，只要有好奇的事情，它都充满兴趣。就这样，它失踪了。我常想，它肯定是被几个民工抱走的，因为它失踪的那天上午，几个民工在我家楼下挖管道，花东很好奇，一直在看。结果它就不见了。它有很多传奇，我们一家三口经常给喜欢猫的人描述它的传奇。

花东失踪后，妻子和女儿发誓不再养猫了，太伤心了。可是，有一天，女儿把才生下不到一个月的一只小猫抱到了我家。那时我的耳朵受伤了，不能听小猫的叫声。我便告诉女儿，我们不能养。八岁的女儿那一天声泪俱下地说，她可以不养，但是她很孤独。她多么想有只猫，因为有只猫，她放学回家后就可以有人玩，她在学校和家里的一切不快就都不见了。那一天，她口才奇好，说服了我。我答应等我耳朵好一些时给她买一只猫，不过，一定要像花东一样聪明的猫。

对了，花东很小，但它常常可以抓来差不多和她一样大的老鼠吃。它爬到大树的最顶上，在枝桠上一晃一晃。我们担心死了，但它不怕。它还抓过很大的蛇。它坐在汽车上一直要看外面的风景。每天女儿放学时，我打开车门，她就跳上车去，我们一起去接女儿。然后，她们一起回家。

可是，现在这只大猫——它在侄女走了不久后很快就长大了。只要人一摸它，它就发出隆隆的声音，一直不停，所以，女儿叫她隆子。

3

隆子越长越大，因为我们天天看它，不觉得，忽然邻居家的黑猫来造访，一比，才知道它真的很大。它开始叫春，我们就给它做了绝育手术。为这，我们常常忏悔。它不知道爱情是怎么回事。隆子到半岁时，已经是一般猫的两倍大了。它的后腿很壮实，弹跳力非常强。我们常常在睡觉前要让它跳着抓东西。它在空中能翻跟头。

但它大概因为小时候被侄女在屋子圈了十天的缘故，它很恋家，一般不出门。即使你把它放到外面，它也很快就跑进家门，总害怕被人抛弃。我们要去阿拉善几天，给它把吃的放好，把猫砂放好。妻子怕它寂寞，把窗户开了道缝，希望它能出去和邻居家的黑猫一起玩。当我们回来时，它在医院里。奄奄一息。原来它在晒台上要抓一只在天空中飞翔的小鸟时，从六楼上飞了下去。幸亏它爪子有力，在跌落时抓到了墙，未死，但它的指甲全都碎了，它吐了很多血，爬到三楼时就爬不动了。是邻居家的郑老师救了它。郑老师将它抱回家，每天用毛巾被裹着它去医院，治了好几天，不见好转，准备让它安乐死。那一天，我们奇迹般地回来了。在医院里，一见我们，它“喵”地叫了一声，竟然挣扎着爬了起来。我们的眼里泪花儿在闪。它就这样又活了。

自从它能在火车上一声不响地到兰州时，我们便觉得它与我们有缘，现在，我们更觉得它与我们血肉相连了。它就成了女儿最好的朋友，宠物，家庭的一员。它几乎从不吃生东西，大概也觉得自己是人。生鱼的味道它敏感极了，喵喵地叫个不停，但把鱼头给它，它闻了半天，大概在说，生的，也没有调料。它转过身走了。女儿吃东西时，它就看着女儿的嘴叫，也想吃，给它却往往不吃。一般的面包它是不吃的，但很喜欢俄罗斯大面包。羊肉它不吃，大概像一般的女士一样嫌它膻。牛肉却喜欢，而且一定是牛键子肉，还要尽量加热。它最爱吃的大概是猪肝。这也缘于女儿眼睛有些近视，有人说多吃猪肝。有一段时间，女儿和它都觉得天下美味不过猪肝尔。后来，女儿不怎么吃了，隆子却坚持了下来。秋冬的时候，我们常常会买来干果和毛粟子吃，一开始没想给它，但它眼巴巴地蹲在我们面前，不停地舔嘴巴。我便给它剥了无花果吃。它玩味了半天，开始吃下去。毛粟子也一样。它吃的速度还极快。我既要给女儿剥，又要给它剥，常常半天自己才能吃半颗。再后来，它还要让我们扔给它吃，它以为那是老鼠。

事实上它大概不记得老鼠了。比如仓鼠。

仓鼠，本是女儿要买给它的宠物。女儿说，我们都不在时，隆子多么孤独啊！有了仓鼠，隆子就有了朋友。女儿说，她同学家的仓鼠和猫经常亲嘴呢。我们听着只是笑，感叹这世道之变。

那天下午，我和妻子要出去，很晚才能回来。走的时候，我们允许女儿叫她同学们来玩，并希望把她们的仓鼠带来。晚上九点时，我们回到了家。只见我们家的大茶几上到处都是馍馍渣，就知道两只小仓鼠在上面玩。女儿生气地说，她们刚开始害怕巨大的有几十倍仓鼠大的隆子可能会把仓鼠吃了，谁知她们大着胆子把仓鼠放在隆子跟前时，隆子只是闻了一下，然后盯着看了几眼，就转过身睡觉去了。两只仓鼠在隆子跟前跑来跑去，隆子熟视无睹。我听了后也感慨。这世道，不仅仅是人被异化。

女儿失望地说，我不买仓鼠了。